祈尚沉聲道:“在那種情形下,請問我們兩個小小巫者可以如何?話裡話外,無論她是否皇嗣,我們都已然盡力為那孩子留一線生機了,至于如何決定,那權力終究在陛下,而非在我們。即便如此,我妹妹依然多年為那孩子感到内疚,這已是她的一樁心病。我對她說,就算我們真的占蔔出來了,那孩子是皇嗣,就算我們仗義執言了,那也不會比這番話起到的作用更大的。”
上官玗琪此前默然,這時開口道:“直心即道場,祈尚大巫師,你道法上的成就應當不及令妹罷?”
祈尚苦笑道:“這位姑娘見得極明,确是如此。我的神通術法,均不及我妹妹。”
趙靈應卻不待他打岔分心,立刻道:“然後呢?你這般向末帝說完以後,他可滿意,又是如何處理的那孩子?”
祈尚呆滞半晌,苦笑道:“昭容似乎忘記了陛下是什麼樣的人。他問完我的話,倒似并無不悅,便即離開了。但陛下要做什麼,怎麼會向我一介鄉野村夫交代。後來接我們入宮的張大人,便再将我們送了出去,隻囑咐說宮中一應事宜都要保密,絕不可洩漏。我們便回了吳地,更不敢對外透露半點。”
他瞧着趙靈應,道:“昭容信也好,不信也罷,今日卻是我們這二十多年來,首次向外人提及此事。”
趙靈應木然良久,道:“你們既是張廣延請的,他想必是知道後來事的,但他早已死在橫州叛亂之中。”
祈尚坐于地上,躬身行禮,誠懇地道:“我們所知的,确便隻有這些了。望昭容高擡貴手,放我們返鄉去。”
趙靈應卻不答,隻是向上官玗琪冷笑道:“你現在可知道,你的皇帝謝叔叔為何不肯查你姑母的事了罷。若連着翻出前代還有皇嗣的事情,他這江山都要坐不穩了。”
坐在地下的祈尚閉目掩耳,一副不忍猝聽的模樣。——這又是外人不能聽不能言的話題了,他們兄妹前半生隻因入了一次前朝宮廷,就給逼得多年來東躲西藏,隐姓埋名,絕不想再蹈一次覆轍。
上官玗琪卻隻喃喃道:“我直到今日,才知道姑母竟然有孩子。”
趙靈應二話不說,再加一腳,将祈尚再度放倒,面寒似水地道:“我與你姑母曾是摯友,你姑母生産之時痛徹心扉,幾乎死去,當時她身邊僅我一人,她拉着我的手,千囑萬咐地要我無論如何照顧這孩子。我自知當時地位卑微,絕沒有這個權勢能力,甚至動過念頭,若上官姐姐真的那會就不行了,我便設法入末帝宮闱做個妃嫔,也能照顧這孩子。”
她聲音漸低漸弱,沉郁下去:“還好姐姐那時撐過去了,可那孩子……以她的皇後之尊,都未能保住在她身邊。”
上官玗琪亦想到了與阿秋同樣問題,立刻道:“可是,姑母有孕之事,我們上官家的人,竟從來不曾知道!”
趙靈應有氣無力地道:“你們上官家其時,隻有一位中書令大人上官謹能撐門面了吧。他是男子,且上任之際已是風雨飄搖,那一年我記得是迎擊北羌南下的渡江之戰,他自己尚且焦頭爛額,常年在軍營和各地奔走。姐姐那些年在宮裡形同幽禁,本就很少露面。即便偶爾隔簾見得上官大人一面,恐怕也不想以此分他的心,令他徒然添憂。”
上官玗琪變色道:“可那畢竟是皇嗣,即便姑母不言,皇帝怎能當此事從未存在過!”
趙靈應歎氣道:“姐姐其時本就在禁足受罰中,又有張美人等從旁蠱惑,先前說是三月胎象未穩,不必大張旗鼓,而後則是多的是人故意分末帝心神,教他顧不上此事。其實那時宮裡妃嫔美人極多,三天兩頭有人懷孕,也有人落胎,末帝确實根本顧不上來。或許他心裡想着,等孩子正式落地,再冊封也不遲。可後來……出了别的事,末帝根本不能确認這孩子是否是他的,自然更不可能昭告天下了。”
上官玗琪臉色發白,咬住嘴唇,再說不出一詞。
片刻後,她雙目恢複清明,斬釘截鐵道:“姑母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上官家沒有這般為情愛所迷的女兒。後來之事,她是被人栽贓陷害,而當時陛下不肯信她而已!”
趙靈應瞧着上官玗琪超逸恬淡的花容,苦笑道:“我不管她孩子是誰的,我隻要找到那個孩子,那是我答應過姐姐的事,那孩子是姐姐在世間僅留的唯一骨血,身為她的摯友,斷不會容故人遺孤生死不知,流落在外。此刻我手握大權,當年這樁事,我是必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她再度伸手,提起地上二人,道:“今夜之事,想必你們也懂得不要洩露。”
又向阿秋警告道:“太子既然決意護着你,最近你們便都老實呆在東宮,别再生亂。否則,我隻能将你也關起來。”
她似笑非笑道:“此刻宮中掖庭已然燒毀,再關你隻能送你去廷尉诏獄,那裡可是華英姐的地盤,你自己斟酌。”
阿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趙靈應這番敲打,可謂正中要害。穆華英的手段之狠辣,阿秋是見識過的,先前她在诏獄,險些死在穆華英手下,幸虧顧逸及時趕到。若再落在她手中,當沒有這般好的運氣。
由此亦可見,趙靈應對她,是手下留了情的,否則一早在城門外,若派去攔截她的不是司空照而是穆華英,她怕是未必能這般順利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