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主司廊廟宗室音樂的太樂署。
不出意外,她的名字,将作為大衍皇朝第一位大司樂,永遠地記載在史冊之中。
一陣腳步聲音匆匆響起,由遠及近響起,卻似乎是女子細碎有力的木屐交疊響起,且不止一人。
阿秋錯愕之中回頭,心想此刻天色已晚,又怎麼會有女子找到樂府議事大廳裡來?
這一回頭下,卻已呆住。她向來冷靜,此刻眼中亦含了淚花。
張娥須和崔綠珠在孫内人帶領下匆匆奔了進來,見到她的第一眼,便喜極而泣,齊齊撲了上來,抱着她,又哭又笑道:“總算還有命再見着你了!”
阿秋攬住二人肩膀,一時亦說不出話來,隻是輕拍着她們,半晌後柔聲道:“不會有事了,我同陛下請求了讓你們同我一起排六代舞,神獒營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再向舞部要人了!”
張娥須含笑流着淚道:“第一眼看到你時,我便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我們都不怎麼樣認得字,可是你能讀書釋文,能同内人争執。我果然沒有瞧錯,你看看你,成了我們樂府最大的官兒啦!”
崔綠珠搶着道:“聽内人說,以後我們都由你管,是也不是?那太好了,宮裡就再也沒有人能欺負我們了!”
阿秋擁着她們瘦弱卻有力的肩頭,重重地道:“那是自然!”
曾幾何時,孫内人、張娥須和崔綠珠,曾經竭力用自己并不強壯的肩膀和脊梁,保護過初來乍到的她,不被樂正欺侮。後來,她愈飛愈高,卻從未忘記這一路上,她們給過她的信任和照拂。到得此刻,自己終于有能力将舞部翼護在羽翼之下,這是她擁有如今的權力和地位後,唯一一次真心實意地為這權力感到欣慰。
此後,她可以光明正大為她們說話,替她們抗争,和她們站在一起,為大衍盛世獻上華章樂舞。
孫内人瞧着她們,一向嚴厲的面容亦流露出些許溫柔之色,喝着道:“你們别把她衣服揉壞了,看着便要費不少手工金線。我是帶你們來謝司樂大人救命之恩的,可不是讓你們來給她找麻煩的!”
阿秋此刻身着正三品女官的淺黃色絲制官服,含淚笑向孫内人道:“師父這樣說就見外了,能幫上些忙,阿秋幸不辱命,哪裡就敢在綠珠和娥須跟前擺架子。我最初的動作、氣息,何嘗不是她們守着一點點教出來的。”
孫内人雖則久在樂府深宮,終究比崔、張二人多經世情,她皺眉擔心道:“那日你入宮時,尚且自身難保,都是托了東宮殿下的庇護才得以入來,我還拜托了你娥須綠珠的事情。這麼短短幾天之内,你不但起複,且升了這般大的官,娥須和綠珠的麻煩也迎刃而解——這麼短時間裡,你這般大的動作,自己可會有什麼麻煩?”
阿秋本來的确有千萬煩難,但此刻對着孫内人三人,卻隻覺得勇氣無窮,再沒什麼是能難得住她的,微笑道:“我沒事呢,師父隻管放心。”而她此刻心中,亦暗暗發誓,就為着張娥須、崔綠珠這些舞部的姐妹們,有生之年亦絕不會令胡馬有機會進入南朝境内,破壞這百年來樂府難得的平靜與和諧。
她旋即想到自己此來的目的,向孫内人道:“說起來,弟子還真有一事要來請問安公,師父也在此,就再好不過了。”
她便原原本本将如今需還原《韶》、《武》大樂,以抗衡北羌《破陣樂》的任務,向孫内人說了一遍。孫内人聽罷,眉心緊蹙,歎道:“這的确命中了我們樂府的弱點。如今舞部隻有女子,若論聲勢雄壯威武,絕無法與馳騁沙場的軍士抗衡。”
又道:“表現力量的健舞,自先輩傳承下來後,我們如今雖然也學過,但終究用得極少,也不成系統。且即便舞部人人執幹戈而作健舞,女子的力量始終是無法與男子相媲美,若樂府此刻的舞伎都不能用,光是表演人選從哪裡來便是個大麻煩。”
阿秋卻想起趙靈應的主意,道:“昭容說了,如若需要,可以從神獒營中調軍官來樂府學習。他們既是男子又是軍人,且是貴族身份,若練得出來,聲勢自然不比北羌軍樂舞團差。”
孫内人和崔、張二人皆是瞠目以對,半晌才心怯地道:“神獒營的人不來找舞部麻煩,我們已經謝天謝地了,還是勿要引他們入樂府的好。”
阿秋亦知非到實在無法處,還是不必用神獒營的人,以免引狼入室。遂道:“我來此為尋安公拿主意,可為何來的是師父呢?”
孫内人與崔、張二人對視一眼,道:“我們是在西苑聽着你回來的信兒,便趕過來看你了。至于安公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平時他或在樂府,或者不在,都沒有人能管得到他的。”
孫内人又道:“去替你請安公的那吏員,原本是尋安公不見,半途碰到我等,我便與他說,找不見安公,我來也是一樣,方才放我們進來這裡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