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自後殿響起,卻是向前殿而來。
張娥須和崔綠珠不知是什麼人,大為緊張,向阿秋身邊靠攏過來,連帶孫内人面上,亦露出緊張神情,她眼疾手快,就要動手掐滅燈台上的燭火。
來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會是鐘離無妍,因為鐘離無妍的身法手段她們都曾見過,真如仙人一般,倏忽來去無蹤,絕不會有這般大的鈍響。
還好在後殿那人的身影,出現在神像右側的那一刻,阿秋已然拉住孫内人,止住了她手上按熄蠟燭的動作,驚訝地道:“祈尚大巫師,你怎地會在此處?”
那人聞聲而止,頓住腳步。但見其人容貌昳麗,身形魁梧,散發結辮,胸前臂上,均墜有犬牙鈴铛,正是曾被趙靈應囚禁于上官玗琪隔壁的大巫祈尚。
他目光灼灼地瞧着阿秋,不答反問道:“持镂月劍的丫頭,你又為何在此?你與少師顧逸,是什麼關系?”
阿秋不料祈尚記憶力竟如此之好,當時他被趙靈應踢醒問話,不過瞬間功夫,瞥到她所佩的镂月劍更隻是閃念間事,便竟然如此清楚地記下了她的容貌來曆。她念及祝由門與鬼谷的淵源,便如實答道:“我是少師的弟子,镂月是師父所傳。至于為何在此,”
她擡頭看向殿上的夔龍神像,答道:“我們是樂府傳承舞樂道的弟子,前來司樂神觀上香敬拜,不是很普通的事麼?”
祈尚颔首,道:“你言之有理。”又瞧向她身後孫内人和崔、張二女,皺眉道:“她們又是什麼人?”
阿秋見他一副反客為主的樣子,倒像這司樂神觀是他的地盤一般,心下詫異,卻仍然耐心回答道:“她們是樂府的教習和舞伎弟子,也是我的舞藝師父和同門。司樂之神夔龍曆來都是樂府人所祀奉的神靈,我們學藝時便時常來此拜祭,期望能心靈手巧,于樂舞之道有所成就。”
祈尚微笑道:“我來此地已然數日,來此拜祭上香的宮女、樂伎固不少,卻從未見過半夜有人來此祭祀,由此便可知你在扯謊。你前些日子和趙靈應走在一道,今日再見又換了顯赫官服,”他目光冷然掃過,不動聲色道:“深夜來此,怕是特地為了找我們,替趙靈應辦事罷?”
阿秋心想這真是天大的冤枉,她來此特為尋鐘離無妍商議,誰又想得到祈尚竟會藏身于此?而聽他口氣,祈蘿應當也在此處。
她心念電轉,已知這位祈尚大巫人極精明,鋒芒畢露,并不好相處。他既然疑心自己,恐怕便會設法來對付她們。若隻有她自己一人還好說,可孫内人和崔、張二人都不會武功,祝由門的功法,在西南時她已然在白莳手底下見識過,當時若非顧逸反應得快,她自己也險些中招。當此之際,既然尋不見鐘離無妍,還是先退讓為好。
她立刻道:“鬼谷與祝由門向有淵源,晚輩不敢冒犯大巫,此刻闖入純屬誤會,并不知大巫栖身此處。既冒犯了大巫,我們走便是了。”說着便即拉了崔、張,并不着痕迹護住孫内人,即欲出門。
祈尚卻是身形閃動,竟如幽靈般,倏忽之間便攔在了門口,皮笑肉不笑地道:“既來都來了,今夜就留在這裡罷!”
他一語方落,阿秋忽然覺得滿殿鬼氣自生,陰風自門口席卷而起,直吹入來,連她這般内功精深之人都覺得肌膚生栗,寒意森然。刹那間便覺得祈尚立于門口的人影,瞬間竟似幻化出無數虛影幢幢,耳中亦似傳來無數号哭鬼嘯之音。
阿秋心知祝由門的陣法厲害,已掣“镂月”在手。她本身心志堅毅,神形合一,并不受這幻象魔音所惑,隻暗自佩服這祈尚大巫然能于彈指間聚地氣陰靈為陣,功力當真深厚。此陣對人體并不會有直接傷害,但若是一般膽量者,久處幻象中必然懼怕,時間一長恐于神氣心志有損。
祈尚是看她們不過是小姑娘和中年婦人,小懲大戒,亦是警告她們不要找借口,再來找他的麻煩。
由此亦可看出,祈尚雖然聰明,卻當真于朝堂訊息并不通達。至少她報出“顧逸傳人”這四個字,就并未引起他的重視,隻将她視為與張娥須、崔綠珠一般的普通舞伎。亦可看出祝由門這一脈,當真是隐世絕俗,極少與江湖人士來往,也沒有多少與武學高手過招的經驗。
阿秋心想,若她此刻以“镂月”劍氣強行破陣,祈尚必然不免受傷,自己與他無冤無仇,且此人還是白莳的師伯,傷他非她本心。但若不破,她自己固然不受影響,但崔、張恐怕便會心志被奪,受到驚吓。
她持劍在手,躊躇未定,卻聽得身後張娥須呆愣愣地道:“這裡忽然這般冷?我們還是回去罷。”崔綠珠接口道:“是哩!這位大叔,請你讓一讓,别擋門口。”
兩人語氣如常,毫無慌亂,就似說家常一般。
而阿秋最驚訝的,竟然是崔綠珠到得此刻,竟仍能清楚看見祈尚站在門口,擋着她們去路。也就是她并未被幻象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