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阿秋竟這般一招之内被人生擒,上官玗琪先是啞然,而後放下按在肩頭劍柄的那隻手,沉聲道:“前輩,我們東宮飛鳳此來,隻為了保護大司樂無恙,并不是蓄意與您為敵,還請高擡貴手。”
的确,上官玗琪從天牢前跟随而來,目的便是為了保障阿秋的安全,其他都可不論。什麼《韶》、《武》那都是次要的。在她眼中,若阿秋此刻有事,那才是因小失大。
栎陽神君下巴揚起,冷冷向蕭長安道:“小子,你怎麼說?”
蕭長安忿忿然抛去手中紫竹箫,喝道:“你若傷了她,整個南朝都不會放過你。”
阿秋見他二人毫不猶豫地為自己放棄反抗,心中生出異常的溫暖。
這是此生從未有過的感受。至少,她心中清楚,若是同樣情形在蘭陵堂發生,大師兄公儀休和二師兄墨夷明月,以及師父萬俟清,斷不會如此毫不猶豫地為自己做出放棄。
這并非是說他們對她,便無情誼,隻是蘭陵堂與飛鳳衛的作風,顯然迥異。
栎陽神君冷然道:“我從來沒有想過傷害她,隻是這爪子不大聽話,略施小懲而已。”
說着,便将她那隻擒在他掌心的手,再度牢牢握住,不容反抗。
阿秋感到他掌心傳來的熱力,忽然心中一動,立刻想起從前,似乎什麼時候,也曾有過類似的情形。
她失去武器,被人反制,但那人并未傷害于她,隻是防着她暴起掙紮,故而将她牢牢禁鎖于自己臂膀中。
隻是,為何這般古怪異常的記憶,卻記不起那個人的面貌形容呢?
那人斷然不是師父師兄中的任何人。可若是旁人,這對于一位被識破身份的蘭陵刺者來說,豈不是極其危險的事?
可從頭到尾都記不得了,隻記得這種熟悉的感覺。
栎陽神君見她再無反抗,眼中怒氣逐漸散去,微哂道:“小子,你說此地并沒有價值萬金的藏書法帖圖冊,故而質問我。可是,所謂萬金藏書陪葬一說,自始至終都是你說的,我隻說《韶》、《武》繪本被指定作為了皇後下葬時的陪葬,從未說過有萬金藏書。”
三人回想起之前的對答,豁然大悟果是如此。栎陽神君自始至終隻說過帶他們來此地找《韶》、《武》繪本長卷,更未曾說這裡有萬金藏書。所謂價值不下萬金的藏書真迹法帖陪葬一說,确是蕭長安說的。
蕭長安不服氣道:“我後來在北朝,亦聽到過那場轟動天下的國葬,據說司馬炎不惜重金,收集天下藏書,連北朝都波及到了,連我們蕭家當時都贈送了價值百金,家傳絕版珍藏的《春台詩序》,而大汗亦贈送了多民族語言譯本的歌集《陰川集》,以作吊唁。”
上官皇後薨逝時,蕭長安自然還沒有出世。但他家族既有此贈書之舉,必然不會是瞎诳。
栎陽神君淡然道:“搜集天下藏書陪葬之事實有。”
三人錯愕,再環顧四下,的确空空蕩蕩,不要說書架書函之類,連看着像是能盛書的箱子也沒有一隻。
上官玗琪心細,忽然道:“這裡似乎有曾堆放箱子的痕迹。”
蕭長安道:“難道是有人将這些書全部偷去了?但方才我們開啟門上那鎖時,大小姐不曾親口保證過,除了上官家後人,沒有人能完整打開此鎖而不破壞地宮。這裡不可能有盜墓賊來過。”
栎陽神君道:“但此地在上官皇後入葬之後,又重新開啟過一次。”
阿秋立刻明了了,道:“武帝司馬炎入陵的那一次。”
栎陽神君颔首,道:“那一次是上官謹親自主持開陵,他本是文臣世家出身,大約覺得以數萬卷藏書殉葬,太過暴殄天物,因文化最終的使命是傳諸後人,而非埋沒墳冢,故又趁着武帝入陵的機會,将圖書盡數取出,封藏于栖梧宮。此事是經過了當時的叛軍首領,西陵郡公符卓首肯的,故而宮中雖然有燒殺搶擄,但栖梧宮特地被加命封存完好,不可破壞。”
蕭長安繞着棺椁緩緩踱步,肯定地道:“方才四下裡我都已經看過,并無任何圖卷之類。那麼《韶》、《武》繪本,是否當時也已經被上官謹清理帶出?”
栎陽神君搖頭道:“以《韶》、《武》陪葬,是上官謹當年受司馬炎之命,親自主持的。當時既由他首肯操作,過後他也不可能反悔帶出。但以書殉葬之事,上官謹其時是反對的,故而待司馬炎過身後,他念諸後人後世,便悉數帶了出來。”
上官玗琪亦飛身而出,在殿中乃至于偏殿各處快速巡視了一周,片刻後複還,肯定地道:“這裡确實隻有慣常的陪葬品、禮器,沒有像是書冊畫卷之内的東西。”
蕭長安注目棺椁,忽然道:“若神君确定《韶》、《武》确在此地,而我們又遍尋不獲,那麼,便隻有一種可能了。”
阿秋見得他目光,已然脫口而出:“在棺椁中!”
還未等蕭長安接口,上官玗琪已經挺身直出,閃到石棺前,喝道:“絕對不可!”
又道:“我們如此這般進入先皇陵寝,已是大不敬,若為世俗理由,竟要開棺驚擾先人的安甯,則更非君子所為!”
蕭長安本已将竹箫抛去,此刻再度拾起,執在手中,冷笑道:“那麼我們這麼多人,深入險地,眼看成功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就這般白白無功而返不成?”
上官玗琪身姿再不動,隻緩緩抽出肩頭“冰篁”,搖頭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成功失敗一線之隔,端看要付出的是怎樣的代價。若今日此墓中是你蕭氏先祖,你也照舊開棺翻檢不成?”
蕭長安仰天笑道:“我不知蕭氏先祖會如何想,但若是我本人,絕不介意後人從我屍身上取去東西。”他目中寒光一閃,狠狠道:“若連身後這把屍骨都看得這般珍而重之,又怎配做天下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