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有種錯覺,眼前栎陽神君的身影,似真如幻,似是穿越朝代興衰,白雲蒼狗而來的缥缈一人,卻又似沉沉荷擔着平息萬千生靈塗炭,戰火紛擾的負擔與使命。
而這個身影,最終與她記憶中,已經很遙遠的某個人影重合。
她輕聲道:“顧逸?”
她這聲音并不大,隻有身側的上官玗琪聽到,但上官玗琪亦未多在意,皆因她此刻正在全心全意以心為印,要将眼前此刻,《韶》、《武》的精魄攝入心靈與精神的世界之中。
因為這不單是先人傳下的政治理想,更是她的至親,十三叔公上官謹曾深埋心底,亦曾為之奮鬥不息的夢景。
上官氏曆代先祖在每一代的□□面中或艱難斡旋,或明哲保身,或處大風大浪處變不驚,或赴前線死生不計,所為的究竟是什麼呢?難道隻是一家一族的興亡嗎?自然不是,而是每一代人,都望自己此生的努力,可為下一代帶來更為進步、開明的生存環境。
一如姑母琰秀慨然入宮為後,卻念念期待着她不必再要做宮中囚鳥,高門金雀;
一如十三叔公終身為國,最終死義。卻力扛族内衆人之議,令她不必受前代規矩束縛,亦不必定要入宮,可入墓地習武,使她成為上官家曆史上唯一一個同時是守墓人的家主。
今人的海闊天空路,是由數代先輩的奮鬥抗争而來。
《韶》、《武》的治世裡,應有無論尊卑賢愚的,每一個人的位置。長幼有序,各安其位,人皆親其親,子其子,四海一家,共享大同。
阿秋聽得自己清晰的聲音道:“請問神君,什麼是道,什麼又是術?”
金陵台上,星河寂寞一如萬古,璀璨的流光即将沉入西邊天際,預示着一個新的黎明即将來臨。
栎陽神君的灑然身影似融在夜色星河之間,卻又無比清晰和逼近。
他聲音低沉道:“道自在人心,是每個人都想要實現的那個世界,執政者終其一生,都需盡力成全。至于術,是實現的方法與手段,但曾幾何時,手段成了目的。”
阿秋道:“治理天下并非目的,使天下得治才是目的。”
栎陽神君慨然道:“正是如此,若天下得治,那麼治天下之人即便不是我,又何妨?這便是堯甯讓天下于許由的含義。”
從武陽陵出來之後,蕭長安便一直默然,再不是從前口角生春,言笑無忌的樣子。當然也許,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身為北朝第一權臣世家蕭氏當代最出色的謀略家,也許那個談笑風流,逗得樂府舞伎歌姬嬌笑不休的小黃門蕭長安,其實從來都不曾真的存在過。
阿秋沒有料到的是,不居人間的栎陽神君,竟然會一直将他們三人送回金陵台來。
自在壁畫前見栎陽神君起身作《韶》、《武》之舞,精微畢現地将流動的舞姿變化盡演示一遍後,她便有了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是誰曾和她說過,“我隻會六代舞。”
六代舞,便是包含《韶》、《武》在内的,黃帝時期的《雲門》,唐堯時期的《大鹹》,虞舜時期的《大韶》,夏禹時期的《大夏》,商湯時期的《大濩》以及周武王時期的《大武》。
本是已經模糊的記憶,此刻卻變得清晰起來。
那麼趙靈應、神君甚至安道陵的認識,都是錯的。這世間并不是已沒有會《韶》《武》的人,隻是那人的樣子聲音,都記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