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目注于她,奇異道:“四娘口口聲聲‘你們’、‘他們’,似乎并不以任何一國人自居,這倒令我生出好奇。你明明是漢人,為何卻不站在南朝一方?”
苑四娘神色微滞,最終隻是低頭,苦笑道:“亡國孤女,本就如風中飄絮,隻是靠自己的努力在夾縫中求存而已,哪裡談得上站哪一方。”
門外腳步聲自遠及近急響。
阿秋僅憑步伐,亦可在心中勾勒出來人的身影。此時此刻,能如此大張旗鼓上金陵台,除了少師禦者首座烈長空,更有何人?
果不其然,烈長空聲音響起道:“禀少主,斛律光關入地牢不過半天,即已被人救走。”
廳内三人均面面相觑。
以少師禦者在建章的力量,有誰能有這般勢力,可公然在少師禦者眼皮底下救人?
此言一出,身後諸人都陷入了沉默。
皆因此事态發展,已超出他們想象。
原本依他們的預想,十多年前大衍建立,朝堂所有人事物都算是從頭來了一遍,北羌即使仍有些許人面關系在南朝,頂多也隻是如苑四娘這般的生意往來,捎帶些情報交易。
但對方在如此環環相扣,變故頻生的連環局内,還能憑武力自少師禦者手上劫人,這已絕非一般武裝力量,與北羌也不是一般的泛泛關系。
阿秋打破沉寂道:“斛律光被劫走後,驿館可有動靜?”
烈長空答道:“據說斛律光被一輛馬車送回了驿館,而後便閉門不出,對外隻稱是多喝了點酒頭暈需要休息。”
阿秋冷靜道:“那麼看來他們是打算息事甯人,并不打算将我們擒他入地牢之事鬧大。而且,劫走他之人出于顧慮,也不打算将他留在手上,以免被我們查出蛛絲馬迹,故此立刻送還驿館。”
再次推開一道石門後,一間五丈見方的暗室展露眼前,剛推開門,便一陣灰塵直落下來,直落了阿秋一身一臉。
阿秋未料到此處竟然破敗至此,更未料到這所謂的地牢竟面積如此狹小,頂多能關一兩個人。
烈長空忙近身來想看可否幫上點忙,她已平靜舉袖撣去身上浮灰,道:“這裡看來确實久未啟用,木制的樞機榫卯都已腐朽毀壞。”
烈長空面露慚色,道:“是屬下疏忽。當初文檔中記載,這處地牢保密級别極高,故屬下認為防禦和安全應不成問題,待得我趕到此地,亦覺其規格簡陋、陳舊破敗,出乎我的想象。但仍認為以其隐蔽,關押一個昏迷的斛律光應綽綽有餘。”
阿秋這倒是意外,反問道:“此處保密級别很高麼?”
曆來重監牢獄的級别,當然是按其中犯人的危險性、重要性而定。而對應的,牢獄級别越高,其監視、保衛系統則越嚴密,也會體現在監獄建築形制上。但這處地牢,雖然地形可算隐蔽,形制設施卻隻能用簡陋來形容。
烈長空自懷中取出一卷發黃圖紙看畢,點頭道:“是本朝開創時,除廷尉天牢外,建章地界兩處級别最高的地牢之一。在當時,”
他展卷給阿秋看,道:“其位置甚至并未在這張圖上标出,也就意味着隻有當時廷尉最高主事人知道。這是後來,廷尉将此圖檔卷宗移交給少師禦者時,才加上的,我們這才知道飲馬泉附近還有這樣一處監牢。”
阿秋既然肯帶公冶扶蘇前來,便意味已經不将他視作外人。公冶扶蘇問道:“少師禦者當時既從廷尉手中接管了這些監牢,為何當時不曾一一清點核查?”
烈長空微笑答道:“這些監牢,當時其實主要是廷尉司法,羅織連捕,為防犯人串供,故而分散京中各處,以作臨時訊捕之用。而當大清洗落幕,‘天理獄’退出時代,少師也再用不上這些監牢,少師禦者雖然仍然保持對建章的嚴密觀望,卻絕非密探私捕之流,故而這些地方也就從未動用過。”
公冶扶蘇欣然道:“此後官員犯事妄為,自有法度可明示天下,這便是如今的十年清政。”
一道冷冷女聲忽然在外響起,道:“恐怕時局到了此刻,這些監牢應全部重新啟動。”
阿秋隻怔了一瞬,神情随即恢複如常,口中道:“裴夫人。”
而她袖中之手已暗中攥拳,随時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