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華英疲倦地道:“即便不是,也差不到哪裡去。當時情況,對于北羌來說便是他們的首席間諜華池夫人失蹤,接下來情報網絡全面癱瘓。當時我的廷尉天眼和天理獄正全力運轉,是甯可錯殺不可放過,可以想見即便還有漢人間諜,也不敢再向他們發送任何訊息。”
自裴元禮死後,穆華英頭上已多了不少白發。而到了此刻,阿秋卻驚覺她神情憔悴至極,是強撐着與她對答的模樣。
阿秋再一轉念,迅速明白了原因。
穆華英被稱為“素手閻羅”不是沒有道理的,而她主掌下的廷尉在大衍立國時,株連羅織,殘酷清洗,如她所說“甯可錯殺,不可放過”,恐怕也是無奈之舉。
譬如如今。
她的一念之仁,選擇了相信墨夷碧霜,不隻是走脫了墨夷明月這麼個虎視眈眈的仇人之子,更要命的是漏了這般大的一張情報網。而這張網絡,或許才是墨夷碧霜真正的核心運作力量。
若按她一貫的處事作風,應将墨夷母子二人分開,各處極刑,互為牽制,利用愛子之情摧毀墨夷碧霜的精神防線,刑至不死不休,逼出一切線索。
即便那樣也逼不出來,作為廷尉至少已經盡了正确努力。
但最有可能,是如墨夷明月慘死,墨夷碧霜再沒任何希望念想,這張網絡,留着也再無人運作,不如供出。
這才是“素手閻羅”應該有的面目。
穆華英此刻的心亂如麻與崩潰,是她所有信念受到極大挑戰的結果。
這個挑戰便是:她錯了。
她一開始就不應該一念之仁。不應當以為法外可以有任何人情。
不應當相信世間可以有例外。
不應該相信任何人該是例外。
謝朗的斥責是對的。謝朗的理性也沒有錯。
不應該放走那個孩子。
現在,大錯已成。
眼見穆華英面色不住變幻,搖搖欲墜,阿秋知她心中正在天人交戰。她原算是她的敵人,此刻卻不知為何,很怕她想不開,出什麼事情。
穆華英背負了王朝建立時,最重的血腥和陰影。
她不但是裴萸的母親,也對二師兄有救命之恩。
她終于伸手,輕拍穆華英肩頭,铿锵有力道:“夫人,沒事的。不論它是什麼天羅地網,我們都必将它翻出拆掉。”
她知穆華英堅毅理性,對于所犯下錯誤的後果,必有清醒認知,此刻說什麼好聽的安慰話都是虛的,也安慰不了她半分。
故而,她隻有拿出行動、信心和勇氣來,告訴這位前輩,無論你當初做錯什麼,我們都不怪你。
無論你當初抉擇錯什麼,我們去彌補便是。
何況有些事,本就不能算是錯。
阿秋不再發一言,就那麼領着烈長空和公冶扶蘇自地牢離開,留下穆華英一人不去打擾。
而穆華英被她拍了那一掌之後,過了片刻,方才失神擡頭,望住她離去的方向。
在經曆諸多變故打擊後,穆華英此刻心中卻隻有一念。
大司樂給人的感覺,倒還真的有幾分像顧逸。
如此,顧逸将身後事托付給她,是沒錯的罷。
三人離開地牢所在的荒林,他們來時将馬系于道左,此刻三匹馬正自悠閑憩息。
阿秋翻身上馬,聽得公冶扶蘇道:“真不明白斛律光走前,為何不順手将那叢霜華藤毀掉。橫豎他大約已經得知了霜華藤要傳達的訊息,再留着亦無用。”
烈長空接口道:“無論如何,此舉于我們有利,否則我們也不會這麼快知道華池夫人在南朝仍然留有餘孽。”
阿秋冷靜地道:“他不是不想,而是時間已來不及。當時少師禦者已然闖入查看,而後他那些幫手又迅速進入,與少師禦者發生打鬥。霜華藤生長極慢,故而質地必定極堅,若無金屬刀匕恐怕不那麼容易毀壞。斛律光在獄中身無長物,若大動幹戈破壞,反而會引起我們的人的注意,因此他存了萬一僥幸的心态,隻來得及随手遮蓋,自己便被他們的人救走。”
公冶扶蘇卻道:“還有一種可能。”
阿秋與烈長空均詫異回頭看他,道:“還有什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