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琴珩眼神閃爍,緩緩道:“當然,最好是不要走到那一步。”
——說實話,待聯完姻、配完種,槐瑛就不剩什麼實際價值了。出于情義,宮琴珩當然願意保她周全,但若真到了局勢危急之時,情義又算什麼?
槐瑛聽出了她的意思,嘲道:“你們還真是一點好處都不想讓我占。”
宮琴珩誠懇道:“抱歉了。但那隻是極端情況,如果你願意配合,我會盡力對你好的,也會盡量為你考慮。”
槐瑛對她的甜言蜜語不屑一顧,半個眼神也沒施舍,低頭又翻了兩頁賬本——但即使是冷落人的動作,她也做得賞心悅目極了,反倒叫人生不起氣來。
“你不說話,是在考慮嗎?”宮琴珩明知故問。
“承蒙少族長擡愛,但你其實不必問我意思。這并不是我能考慮的事情。”槐瑛頭也不擡,“聯姻人選,兩位族長自有定奪,我隻是不忍看你失望,幫忙出出主意罷了。既然少族長不喜歡這些主意,那就算了。”
此人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毫無起伏,但宮琴珩竟然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我想幫你,你卻氣我,不知好歹的東西。
“我不需要你出主意,隻要你答應聯姻。”
宮琴珩身體前傾,越過茶案,一把搶過對方手中賬本,不許她分神:“别以為有槐族長阻攔,我就會讓步,他那邊我自會去說。我不怕前路難關險阻,隻怕你不願與我一條心。”
“我為何要跟你一條心?”槐瑛毫不客氣地反問,“你所說的一條心,無非是想讓我事事順從你。你要我心甘情願給你想要的東西,我心裡想要的,你卻給不了,還有何好說?”
好言相勸無用,宮琴珩的耐心也快告罄了:“你不就是惦記你那好哥哥嗎,我又沒說不管他!但事實如何,非要我說些虛話哄騙你才行嗎?”
她把賬本拍在案上,直言不諱道:“我能做到的都許諾給你了,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我對你難道不夠好嗎?放眼整個南北域,你能找出比我更好的選擇嗎?”
絕對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宮琴珩對自己的條件心裡有數,也自認把能給的好處全擺上了桌。
槐瑛卻忍無可忍道:“我不需要你對我好!”
她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扭過頭,避開宮琴珩惘然的目光:“有些東西,不是你想交易,别人就一定要接受的,少族長。”
“可你總要嫁人啊?”宮琴珩無法理解她的逃避,“你總要為今後做打算,不是我,也會有别人。如今天大的好機會你不要,将來後悔可就晚了!”
不選她,還能選誰?岑家?上歧山家?衛家?宮琴珩實在想不出誰能比得了自己。槐瑛卻搖搖頭:“如果答應你,我立刻就會後悔。”
“為什麼?”宮琴珩瞪着她,“起碼給我一個理由!”
“我不喜歡!這算不算理由?”
槐瑛拿這犟種實在沒有辦法,雙手攥緊了膝上衣袍,閉着眼,不管不顧地道:“我不喜歡被當成可以交換的物件,不喜歡你看我的眼神!打量我,估算我,不經允許就靠近我,明明沒有真心,卻還想着……”
話音戛然而止。
想着——還想着什麼?
宮琴珩心跳漏了一拍。槐瑛張開嘴,又閉上,似是避諱着什麼,不敢說出口。
太年輕的人,還不擅長掩藏欲望。宮琴珩恍惚心道:她看出來了。
但那是難登大雅之堂的小心思,不值得拿出來提。
“少族長請回吧。”許是為了掩飾尴尬,槐瑛背過身去,冷聲道,“今晚本不必聊這一遭。”
宮琴珩該走了。
現在走,還不算太失體面,話還沒有說絕,今後還有機會慢慢來。
可沉默半晌,她鬼使神差地開口:“你知道大比後那幾天,我在想什麼嗎?”
槐瑛厭倦道:“我不想知道。”
“我在想你——我滿腦子都是你!”
她不聽,宮琴珩卻偏要說、偏要一股腦地倒出來:“想你是如何打敗了我,想到你那把扇子、你的聲音、你那雙眼睛!我一閉眼就會想起這些!怎麼都忘不掉。然後我就決定了,我要得到你,我隻選你……”
太難聽了,槐瑛猝然起身,要往門外走,卻被宮琴珩一把攥住手腕。掌中的手腕在發顫,她自己的手卻也在顫抖,分不清誰更恐慌。
心跳如擂鼓,宮琴珩好像突然回到了那天的比武場上,犯了一個不可以暴露的緻命錯誤,又悔又恨,生怕被人發現,于是不敢擡頭看任何人。
但,此時此刻,她得豁出去。
她把槐瑛的手牽到自己唇邊,氣息從對方的指節間流過,最終變成一字一句的祈求:“我對你兄長沒有興趣,這是你害的。你休想一走了之。”
槐瑛像是被火舌燙到一般,猛地抽回手,環抱住手臂,語氣急切道:“這隻是一時沖動,一時的新鮮而已,很快就沒有了!你……隻是太自信了,或許沒有被人打敗過,所以敗了一次便謹記于心;但人外有人,你将來總還會遇上更多類似的經曆,到了那時,便會知道如今這一切都不算什麼!”
“我沒有沖動,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宮琴珩從未如此認真過,“有想要的東西,為什麼不去追求?”
不知是否錯覺,她從槐瑛眼裡看見了某種一閃而過的刺痛。
對方惶然低下頭,咬着嘴唇,冥思苦想了良久,才謹而又慎地開口再勸:“并不是所有想要的東西都值得追求。年少慕艾誰都會有,可年輕時意氣最盛,也最是糊塗。聯姻是終身大事,你見過的人還太少,下決定還太早了,若因一時欲望做出錯誤的選擇,将來隻得自食惡果。”
“或許你說的對。”宮琴珩隻用同樣的話回敬,“但如果不這麼做,我現在就會後悔!”
她油鹽不進,槐瑛也徹底沒了耐心,咬牙道:
“你不就是想要這個嗎?”
下一刻,輕盈幽香撞了滿懷。
宮琴珩瞪大了眼睛,還未過神來,嘴唇便被銜入另一處柔軟之地。有人不願再從這張嘴裡聽見任何話語,隻好用這樣的方式來堵塞它。
夢中那一抹鮮紅就在咫尺之間。槐瑛伏在宮琴珩身前,手捧着她的臉頰,千言萬語化作綿長雨露在唇舌間交織,滋長出一種陌生的甘甜。宮琴珩終于聽見了槐瑛的呼吸聲,隻是那聲音與自己的心跳聲混雜在一起,同樣深重,同樣急促不安,難辨彼此。
她忘了呼吸,眼前因窒息而眩暈,四周一切變得模糊,隻有那抹紅色愈發鮮明。
簡直是瘋了。
時間變得漫長,宮琴珩像是着了魔,緩緩伸出手,輕觸對方的額際,指尖沿着臉頰向下劃過,越過頸窩,最終停留在那人後頸。
槐瑛卻喘息一聲,仰起脖頸,掙離了她的掌握。宮琴珩念着那柔軟的觸感,下意識去尋,槐瑛卻拉過她的手掌,撫上自己的臉,眼裡同樣是無可奈何的祈求:
“得到過後,就不要再想它了。”
顫顫燭輝裡,她的面龐柔軟朦胧,卻又在某一瞬間映出刀劍般的雪光。像綿裡藏的針、石裡嵌的金、靜水下的洶浪。
那是可以久居的溫柔鄉嗎?
還是一觸即碎的虛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