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雁看着摔落手邊的銀白鋼刀,錯愕擡頭。
槐瑛雖是與阿雁說話,卻并沒有看她,一雙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鐘銀溶,簡直要把他盯出個洞來。鐘銀溶被當衆撂倒,顔面盡損,已知來者不善,沉聲問道:“槐瑛,你這是什麼意思?”
“溶大人不是勸我家侍衛換把好刀嗎?”槐瑛皮笑肉不笑,“我沒有好刀賞她,隻能向你讨了。大人既自稱是我姨丈,初次登門,該不會連這點見面禮都舍不得給小輩吧?”
鐘銀家擅于鍛兵煉器,受百家親近禮遇,由此養出了鐘銀溶自視甚高、視面如命的性子。他先前既信誓旦旦地攀了親戚,此刻若拒絕贈禮,多少落得尴尬;可若是答應,有槐瑛那一鞭子在前,他照樣面上無光。槐瑛說話如此刁鑽,是打定了主意要讓他下不來台。鐘銀溶果然惱怒,起身甩袖道:“你這是什麼态度,千崖倩沒有教過你待客的規矩嗎?”
“談規矩?”槐瑛眯起眼,“我這的規矩,也沒見溶大人如何遵守。”
那廂劍拔弩張,阿雁見無人在意自己,便悄悄伸手,握住了那把雪月刀,又沖身後的琥珀低聲道:“趕緊帶丹娘躲起來。”
琥珀剛被阿雁救了性命,此刻對她的話是無有不應的,忙點了點頭,抓起丹娘胳膊将人往外帶。丹娘這會倒是知道自己容易礙事了,一瘸一拐乖乖跟着琥珀往門外走,又忍不住回頭看向槐瑛。
那實在是春水般的一眼,含癡帶怨,柔情翻湧,保管任何人看了都得酥掉半截魂魄、心甘情願掏出錢來,隻想這眼神為自己停留片刻。可惜槐瑛忙着與鐘銀溶對峙,浪費了這尊貴的待遇,隻有阿雁觸到了丹娘纏綿的目光。
回想起此人往日潑辣瘋癫行徑,阿雁牙齒發酸地别過臉去,耳朵裡聽着兩位大妖魔對話,心裡卻還想着那匪夷所思的一眼。
“萬花樓禁止夾帶侍衛入内,禁止私帶藥品,禁止虐傷樓中伎子。所有規矩都寫在門口,溶大人不會不知道。”
槐瑛拖着鞭子,一步一步走下樓梯:“你既明知故犯,想必也做好了遭報應的準備,我就不多說什麼了。”
——報應?這詞新鮮,鐘銀溶一時簡直疑心自己聽錯。
他反複打量了幾眼槐瑛那軟柳條似的細薄身段,忽然捧腹,爆發出一陣尖銳的笑聲,顯然不信對方能有什麼威脅自己的本事:“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兔崽子,說起話來倒是狂妄!萬花樓開業的第一天,你祖父便請了我來照顧他家生意,這樓裡一磚一瓦,哪處沒有我存下的情面?本世子在此地揮金撒銀時,你恐怕還沒從你娘的肚子裡爬出來!”
槐瑛含笑不語。鐘銀溶又伸出拇指,點了點自己的壯實胸膛,傲然道:“想立規矩,也得看看對象是誰。諒你年輕莽撞,我今日不跟你計較,教你這個處世做人的道理;待你回去好生領悟了,再出來學人說話待客吧!”
“不巧,我母親不在樓内,眼下隻有我能招待大人,怕是暫時沒空領悟什麼道理了。”
槐瑛下了樓,不緊不慢地走到鐘銀溶面前,對他露出一個十分内斂的禮貌笑容,又沖一旁的阿雁點了點頭。
鐘銀溶見她态度軟化,還以為對方被自己話語折服,已經冷靜下來、想明白了利害關系。卻不想槐瑛笑完,緊接着便道:
“在她回來之前,我得宰了你。”
話音還未落,槐瑛臉色一變,揚手擡鞭,勢如雷霆,迎面抽上了鐘銀溶的臉!
四周一片驚呼,鐘銀溶甚至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半邊臉便炸開了花,順着長鞭那幾乎要将腦袋拽離身體的力道,整個人再一次被抽倒在地。
占得先機,槐瑛沒有絲毫遲疑,擡起一腳,朝對方的小腿骨重重跺下,那處登時發出一聲恐怖的脆響。鐘銀溶哪裡還顧得上顔面,弓着身子撕心裂肺地發出痛叫,涕泗鮮血在扭曲變形的臉上糊作一團:“嗷!!腿!我的腿!!”
阿雁聽着這慘烈動靜,也不禁抖了一下,槐瑛卻置若罔聞,穩穩踩着鐘銀溶的小腿,低頭看他痛苦掙紮。鐘銀溶從斷骨之痛中緩過勁來,哆嗦着手指,想要去拔腰間的短刀,槐瑛卻沒給她這個機會,再次舉鞭,發狠抽打起來。
她的每一鞭都帶着内力,那鞭身又帶着倒刺,每從皮膚上劃過,便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當下血肉飛濺,鐘銀溶無處躲避,全身各處因疼痛而痙攣不止,如同挨宰的豬羊一般嚎叫道:“啊啊啊!住手!住手!!賤人!我可是鐘銀家世子,你膽敢如此對我!你完了!你和你母親都完了!鐘銀家絕不會放過你們!”
他竟還有力氣出言威脅。槐瑛停了鞭子,道:“把手挑斷,别讓他亂動。”
知道小少主在跟自己說話,阿雁隻得膽戰心驚地上前,掂起那把雪月刀,用刀刃底部挑斷了它原主人的手筋腳筋。鐘銀溶又是一陣殺豬般的哀嚎。做完這些,阿雁擡頭去瞄槐瑛臉色,發現這個平時連踩老鼠都不敢看的膽小主子,此時卻一反常态地冷靜,仿佛正在她腳下哀嚎的不是人,而是一灘爛泥。
縱是有再強的靈力,也無法在受損的經脈中流通。一番折騰後,鐘銀溶四肢俱廢,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盯着槐瑛的眼神裡充滿怨毒:“你敢動我,你會後悔的!”
“到現在還不求饒嗎?”槐瑛蹲下身,拿鞭子拍了拍他皮開肉綻的臉,認真問道,“你是不是真的沒想過自己會死?”
死字一出,鐘銀溶終于意識到這人恐怕是來真的,脖頸一僵,目光已經開始閃爍。槐瑛笑了,把鞭子遞給阿雁,又從她那裡接過一把蟬翼刀,刀尖抵住鐘銀溶的唇角,道:“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