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一雙人。”槐緻明喃喃重複道,“我就是為了這個,才殺了他們。如今你的決定,或許就是我弑親的報應。”
宮琴珩啞然。
說出這句話,槐緻明輕松了許多。他轉頭看向宮琴珩,眉心舒展着,平和道:“我要老了,近來許多想法,都不似從前;有些事,縱使想管,也已經力不從心。”
“族長正值盛年,何必作垂暮之歎。”宮琴珩忙道。
槐緻明不置可否:“我與夫人時日無多,如今唯一放不下的,便是我那不成氣候的獨子。千崖鈞要謀取千古槐,将來定會對甯兒不利,地底界我無人可信,隻能将他托付給你祖母。”
他從袖中摸出一封沉甸甸信件,交到宮琴珩手中:“就由你轉交給宮執玉吧。”
宮琴珩捏着那份無疑是臨終之囑的東西,手心出汗,按捺住挑明真相的欲望,度其态度,試探着問道:“伯父的意思,是要成全我與槐瑛?”
“你與槐瑛……”槐緻明似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一縷煙似的散去了。最後他隻道:“未嘗不可。”
先前還當有千難萬難,哪知一切都水到渠成。宮琴珩簡直想立刻去槐瑛面前大笑一場,笑她關心則亂、庸人自擾,槐甯的安危自有親父料理,哪裡輪得到她這隻小蝦米瞎操心?當下也就忘光了原本的來意,規規矩矩起身朝槐緻明行了個謝恩禮,又道,“其實槐瑛心中也是記挂伯父和世子的,今後有我二人幫着照拂,伯父大可安心。”
槐緻明面色稍霁,待要再聊幾句閑話,眼角餘光一瞥,忽然變了臉色,急忙站起身,往廊亭外迎去:“你怎麼出來了?”
他語氣與先前大有不同,半嗔半緩,水一樣柔情。宮琴珩跟着轉身,見槐甯攙着一人從小徑走來;那人身型削瘦,緊緊倚靠着槐甯手臂,幾步路都走得艱難,身後還跟着兩三名侍女,各個極盡謹慎的模樣,似乎生怕眼前的主子摔了碰了。
這顯然就是那短命的族長夫人了。一個野妖,能有如此優渥的境遇,實也是樁驚世駭俗的奇聞。槐緻明從槐甯手中将那人接過,像捧着什麼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托住她的雙肘,喚道:“阿绫。”
那人卻一路隻盯着宮琴珩,一雙圓眼裡滿是好奇,弱聲問道:“這就是宮家那孩子?”
她的聲音虛得像層薄霧,一出口就全散了。宮琴珩低頭行禮:“見過族長夫人。”
“模樣真俊。”槐绫笑道,“我聽甯兒說你到了,無論如何想來見見。”
“你在床上待着,我們進去見也是一樣。”槐緻明道,“外面熱,等會烤出一身汗來,受了風,又要病了。”
聽了這話,槐绫垂下眼,不大高興:“屋裡悶。”
“那進屋吧,待會一起用午膳。”槐緻明隻好順着她,又轉頭吩咐下人,“讓廚房多做幾道清淡的甜菜。”
趁他們說話的檔口,宮琴珩把這位族長夫人又仔仔細細觀察一番:水靈靈圓杏眼,光溜溜鵝蛋面,臉上一絲褶皺也無,單看外表,簡直比自己還要年輕。天知道要耗費多少靈脈,才能将一隻野妖的青春保養到這個地步。
真難怪千崖倩要與槐緻明反目成仇,家主心眼太偏,厚此薄彼,把東牆拆光了去補西牆,落在誰身上都不是滋味。
——說來也奇怪,槐緻明的弟弟并未随妻女搬出槐家,宮琴珩進門至今,卻連他的影子都未見到,也不知那廂是個什麼情形。
她想到,便問了:“請問族長,槐瑛的父親現可在家中?小輩為聯姻之事上門,總要見他一面。”
提到槐緻遠,在場所有人的表情都凝滞了一瞬。宮琴珩觀他們神色,不由得心中打鼓,疑心是自己又說錯了什麼話。好在槐甯左右看看,見無人應答,便主動開口,解了她的顧慮:“叔父為潛心書畫,早在年前,搬去了衛碑山。如今外界事務,一概不知。”
宮琴珩松了口氣:“原來如此。”
槐甯又慢吞吞道:“珩大人平日,可有什麼忌口?”
這是在幫她轉移話題。宮琴珩立刻順着台階下,眯眼笑道:“有啊,我不吃馊的,不吃生的,不吃焦的,也不吃半生不熟的。”
一番話惹得衆人都笑起來,槐緻明沖宮琴珩身邊的侍從道:“可聽見了?去廚房傳話吧。”那侍從笑着應下,還真轉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