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日臨走前,槐瑛仍在為千崖珏的那番話憂心忡忡。
雖然千崖珏隻是慣性冷嘲熱諷,并沒有指責誰的意思,又插科打诨把這個話題混了過去,槐瑛卻依然十分介懷,今日離家時特地從兜裡翻出隻卷軸,托下人送到了百結苑。
那卷軸宮琴珩認得,正是雪松家主當日在花園中所畫的烏龜圖,大龜牽小龜,鋪了色,署了名,晾幹後順手塞給了流衣,不知怎的又流落到了槐瑛手上。
送出這東西,槐瑛的神情終于松快些,搭着宮琴珩的手登上馬車,滾進了事先為她鋪好的絲綢軟墊裡。
待靈駒啟程,遠遠飛離了萬華千崖的山頭,宮琴珩才與她說起真正要緊的正事:
“你堂父把你許給我了。”
槐瑛出門前喝了湯藥,此刻趴在軟墊上昏昏欲睡,許是沒有立刻聽清,又或是耳朵聽見了,腦子卻沒有反應過來,她面朝下靜靜趴了數息,才猛然坐起,扭頭看向宮琴珩,驚得連聲音都變了調:“什麼??”
宮琴珩于是把自己在槐家的經曆簡明扼要地概括一遍,又把和千崖倩的對話複述一遍。槐瑛聽罷,如墜夢中,半晌才回過神來,疑道:“堂父真是這麼說的?”
“槐族長在感情上糊塗,在别的事上一貫是聰明人。難道你還怕他找不到辦法保護自己的兒子?”宮琴珩得意道,“這下你可還有話說?”
槐瑛的态度跟她母親如出一轍,面上不見一絲喜色,反而十分費解,低頭咬着指節,困惑道:“他……願意把靈脈讓出去?”
“這有何奇怪?再好的靈脈,沒那個能耐擔待,便隻好拱手讓人。”宮琴珩毫不留情地直言,“槐甯是野妖之子,單這一條就不能服衆,我若與他成親,将來的子嗣也是半個廢物,擔不起族長之位。槐甯讨不了我的歡心,将來若沒了父親倚仗,又能拿什麼跟你争?你堂父想必也是料到這點,才退而求其次,主動成全了我們兩個。”
她又歎息:“我曾當槐族長是蓋世英豪,誰知英傑氣短,家小情長,年輕時一步踏錯,拼搏半生,到如今滿盤皆輸。”
許是震撼太大,槐瑛完全呆成了一個木偶人,一語不發地傻坐在那裡,對這番言論毫無回應。宮琴珩受不了這冷遇,湊上去糾纏她:“天大的好事砸在你頭上,你怎還是這個表情?同時得了靈脈和我這麼個良人,不該喜上眉梢嗎?”
說着便擡起手,把槐瑛皺着的眉頭往兩邊揉開。槐瑛避無可避,被迫盯着眼前這張生機洋溢的面孔,瞳仁卻是渙散的,聲音更是飄忽得像一縷煙:“讓我想想……”
“有什麼好想的?你将來橫豎要尋個人配了,整個地底界,莫非還能挑出比我更好的?”宮琴珩笑道,“你可知,雪松家主曾當我面算過一卦,斷言你我今生注定要糾纏在一起,縱是不做鴛鴦,也逃不過别的緣分。既然眼下萬事俱備,何不索性全了這段姻緣?”
她話說得懇切,句句在理,又有半仙谶言助陣,槐瑛神色卻更加慌亂,半天沒編出句囫囵話,捂住耳朵,要鑽進牆角裡面壁。宮琴珩偏不讓她如意,張開雙臂把人撈回來,叫道:“躲什麼!不該做的你都做了,怎麼該做的,你倒怕起來了?”
槐瑛被攔在她臂彎裡,神志已然不大清醒,抱着腦袋不管不顧地道:“那隻是玩一玩罷了,豈能和終身大事相提并論!”
——玩一玩?
這三字如五雷轟頂,宮琴珩瞬間變了臉色,驚詫道:“你跟我做那樣的事,隻是玩一玩?你還跟誰這麼玩過?!”
這下可不知誰比誰更慌了。宮琴珩伸手将槐瑛的腦袋掰正,鳳目圓睜,緊盯着眼前的狡猾犯人,先前欣悅一掃而空,心中陡然泛起些來路不明的委屈。她早該想到!這可是青樓的少東家,身邊除了莺莺燕燕的伎子,就是放浪形骸的闝客,耳濡目染之下,能學到什麼正經風氣!
怪不得當晚她那般熟練!宮琴珩心亂如麻,先想起那封“情情”的信,又想起她誘導岑桁時駕輕就熟的樣子,總覺得腦子裡有根弦緊緊繃着,随時就要崩斷。這也奇怪,論理,世家子裡的好色之徒比比皆是,自己所圖的都已經拿到手了,也并非不知道這人性情輕浮,就算她真的和别人厮混過,那也不是什麼鮮事,自己現下卻為何如此大張旗鼓?
還未等理出個頭緒,槐瑛已匆匆澄清道:“你嚷什麼!沒有别人!除了……就隻有你!”
“除了?”宮琴珩抓着她的手臂迫問,“除了我,還有誰?”
槐瑛漲紅了臉:“就是……啟蒙于我之人!”
她們這些世家貴子,屋裡有幾個通房侍仆再正常不過。對方神情不似作僞,宮琴珩卻不敢輕信:“真的嗎?”
“我給過你契約了!”槐瑛目光中有些惱意,“你自己定的,不能對你說謊!”
馬不停蹄奔波數日,宮琴珩早把這件物事忘在了九霄雲外,聞言方才想起,忙低頭望向手心。那朵白梅印記依然靜靜躺在她掌中,淺淺的一小團,若不細看,很容易就會被忽略。
槐瑛皮膚本就白得似雪,另一端梅花落在她額上,更是細看也難以分辨。宮琴珩狐疑道:“這東西真的有用?”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