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槐瑛哄消了某人的怒氣,流衣并未挨罵,隻被克扣了本月的零花錢,勉強算得劫後餘生。
為報此恩,待吃過早飯,見過兩位長輩,她便主動請纓,将槐瑛傳送回了紫京。
算來,離開萬花樓也不過短短幾日,槐瑛卻有種遊子久别歸鄉的急切心境,一進門,便迫不及待往後院奔去;走了兩步,又覺不妥,轉而登上前院樓梯。流衣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笑問:“姐姐這是想去見誰呀?”
槐瑛想的是别人,卻道:“母親現下應在樓中,我去請安。”
聞言,流衣立刻站住不動了。
“那你去吧,我在樓裡轉悠轉悠,一會再來找你。”她負手感慨,“來了這麼多次,每次都跟做賊似的。我還真沒好好逛過這地方呢。”
這就要提到一件舊事。三年前某日,流衣來萬花樓奉送新作時,正好聽見千崖倩在走廊上訓斥槐瑛,說她玩心太重,給樓裡添了太多沒用的東西;首當其沖的,便是書房裡那些話本雜書。
對于它們,千崖倩的看法是這樣的:“閑書是世上最無用之物,看多了閑書,就會變成無用之人。若讓我知道是誰寫了這些敗壞性情的東西,我定要抽他幾十鞭子,看他還敢不敢在紙上無病呻吟。”
語氣實在是兇殘可怕。自此,流衣每每聽見千崖倩的名字,都要躲開十裡地繞着走。
依萬花樓的新規,隻有開了房間、點了伎子的客人,才能在前廳以外的地方走動,吃了什麼、喝了什麼,都會算在作陪伎子的提成裡。槐瑛琢磨着找誰來占這個便宜,正巧紫珀端着隻空臉盆從走廊盡頭拐出來,見到樓梯上的槐瑛,十分驚喜,大聲嚷道:“少東家!你回來了!”
話音落下,四周房間裡立刻就有了響應,不少妖魔打開窗戶,探頭探腦往這邊望來。槐瑛見紫珀剛洗過臉,并未梳妝,應是空閑無客,便道:“是回來了。正好,我這有位朋友無人接待,你帶她在樓裡逛逛吧,開銷算我賬上,提成你記着。但她年紀小,有些項目不能碰,要注意。”
出門倒個洗臉水,哪知迎面撞見了财神,紫珀兩眼放光,将銅盆随手一扔,扯了扯衣襟理了理鬓發,喜笑顔開地上前貼住流衣肩膀:“好好好!小客官請随我來,咱這就給您安排一間最好的上房!”
流衣嘻嘻一笑,真像個小孩似的雙手摟住紫珀胳膊,撒嬌道:“這位姐姐,不能碰的項目是什麼呀?能不能讓人家開開眼?”
紫珀搓搓她臉蛋:“哎呀,這小臉長得真俊,迷死人了!走,姐姐這就帶你玩個新鮮,咱們不讓少東家知道……”
眼看兩人大着嗓門走遠,槐瑛搖頭失笑,轉身獨自上了頂樓。
前院頂樓的宴廳不常開張,大多時候被千崖倩當作演武場使用,也是她教習槐瑛的場地;宴廳旁的雅閣,則是樓主千崖倩平日起居之處,除了槐瑛和阿雁,任何人不得擅入。即使如今實際管理萬花樓的人是槐瑛,千崖倩隻當個偶爾看賬的甩手掌櫃,這房間依然為她而留。
前年萬花樓擴建,擴的是酒樓生意,頂樓又增設了四間小一号的雅閣,千崖倩倒也提過讓槐瑛住到自己身邊來,不要與那幫低賤小妖魔混得太近;但槐瑛的卧室在後院,與書房相鄰,美其名曰方便辦公,其實正是為了方便與某位伎子厮混,因此并不肯搬。
來到雅閣,見門未關,千崖倩正在案前翻看賬冊,槐瑛便站在門口喚道:“母親。”
千崖倩聞聲擡頭,見到她,有些驚訝:“這麼快就回來了?”
“隻是陪宮少族長見見朋友,又沒什麼事可耽擱。”
雖然内心未必有感觸,但槐瑛經過“千錘百煉”的身體十分誠實,一和母親或祖父說話就會心如擂鼓、喉嚨發緊,難以鎮靜。她走進屋内,給自己斟了杯潤喉的茶,為避免被千崖倩詢問此行的具體去向,隻急急抿了一口便放下,低頭看向桌上賬冊,緊接着發問:“您看什麼呢?”
“看今年的收支。”千崖倩曲指敲了敲賬面,“這賬上起碼一半都是不必要的開銷。你五花八門的想法實在太多,給伎子發工錢的事且不提,單說這個提成法,為何還要再給他們撥一份錢?”
反倒是槐瑛很不理解:“不給他們發錢,他們為什麼要幫我們賣東西?”
主子的命令,下人豈有違抗之理?千崖倩眼睛一瞪,正要開罵,槐瑛又道:“您先别急。我是這樣想的。您看,伎子們原先靠賣身賣藝過活,來萬花樓的客人,原本也隻買這些東西,這裡卻憑空多了一項活計——就拿酒來說,雖然芳城産的酒不差,但遠比不上本地酒水的價錢品質,客人不情願在色藝以外的地方多花冤枉錢,伎子們又怎會費力不讨好地給客人上劣酒?自然是客人想嘗就賣,賣不了就算了。雖然祖父本不指望靠萬花樓掙錢,但這地在您手裡能多一分效用,總是好的。”
“這還不簡單?”千崖倩抱臂道,“直接立個規矩,每人每月該賣多少東西,若要發提成賞錢,就從賣不出去的伎子工錢裡倒扣,豈不比你隻獎不罰更有效果?”
“小妖口袋裡那三瓜兩棗的工錢,有什麼好惦記的?”槐瑛忙笑道,“我還是那個意思。若想讓客人付更多的錢,就要給客人交更好的貨。伎子們若是吃好睡好,有工錢拿,日子過得有盼頭,自然就能拿出更好的面貌給客人,這也是外頭窄巷暗窯永遠比不了我們的地方。給伎子多發點提成,他們主動幹活就能拿錢,自然樂意去纏着客人推東銷西;客人能被他們伺候高興,這錢花得有回報,也就更樂意多開銷。這不就兩全其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