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此事,槐瑛在計劃暗殺鐘銀溶時,第一個想到的潛在助力,便是這位三姑娘;但對方有多大的怨,又有多大的能耐,都還需要試探。
此次她設宴招待朋友,乃是私下邀請,也并未指名道姓請鐘銀冶來,鐘銀凇卻立刻能得知消息,顯然是在身邊布了耳目,一直留心着旁人的動向。槐瑛也待過閨閣,因此知道閨閣中人手耳之局限,所知所聞幾乎都依靠長輩傳達,鐘銀凇身為庶子,消息卻能靈通到如此地步,至少說明鐘銀家有其他人在支持她,可見其心思不淺;又看她進門露的那一手功夫,想必修為也相當不俗。
最重要的,對方敢來,敢露面,所懷之意,已是不言而喻了。
“……”鐘銀凇沉默片刻,茶杯在唇邊轉了一圈,笑道,“不兜圈子是好,可你這話也太直接了。我若是膽小否認,你該怎麼辦呀?”
“那你現在回去,我不留你。隻是走之前要想好,願與你共謀的人并不多。”
槐瑛模仿對方模樣,端起茶杯啜飲,裡面的液體甜得有些不合時宜,卻極大地緩解了她的緊繃不安。她平和道:“實不相瞞,我查過你,而且一直在關注你。那些嫡子們不懂過門改姓是何等大事,飯桌上聊完笑完也就忘了,但命不由己的恐懼,我很清楚。你若願意聽父兄安排,廢去靈脈和修為嫁到陀家,我别無二話,今日隻當你是陪妹妹來喝一趟酒;可若你有别的主意,如今有人與你分擔風險,這樣的助力良機,錯過就再也沒有了。”
說到後段,她眼瞳鮮紅欲滴,已是悄然用上了“香思”攝心之術,語調更慢幾分:“你知道,鐘銀溶根本沒法拿我怎麼樣。我與他往日無冤無仇,既不恨他,也不怕他,如今執意殺他,一是讨厭,二來——是想要幫你。”
鐘銀凇面上并看不出受攝心術影響的痕迹,隻是深深望着她:“我與你并無交情。”
“先有知,才有交。”槐瑛搖晃着見了底的茶杯,“我知你處境,因此知你心思;你若知我來曆,也應知我所言不虛。同病相憐,人之常情罷了。”
“即使我可能會出賣你?”鐘銀凇冷冷一笑,“我故意在外人面前現身,一路上不少人知道我來見過你,你猜若我大哥出事,他們會用多久傳得滿城皆知?——你既要借刀殺人,想幹幹淨淨撇清關系,可沒那麼容易。”
“為何要撇清關系?”槐瑛毫不在意,“這世上的規矩本就是弱肉強食、成王敗寇,你若能成功上位,隻能證明你比你大哥更有能耐,也隻能證明我眼光夠準,幫對了人。”
鐘銀凇抱臂道:“若失敗了,我便立刻将你供出去。”
槐瑛攤開手:“那就要看凇大人将來身處夫家時,想不想要一個我這樣的朋友了。”
香思術到了時效,槐瑛要說的話也正好說完。
鐘銀凇長籲一口氣,曲膝坐在席位上,舉茶到嘴邊,又丢了杯子,擡眼道:“有酒麼?”
當然有,隻是現在身邊沒人,不方便拿。槐瑛道:“一會去席上喝。”
“還真是待客不周。”鐘銀凇撇嘴,“還好我自己帶了。”
槐瑛訝異地看着對方從袖中摸出一隻銀白色的小皮囊,拔塞飲了一口,室内霎時酒香四溢。鐘銀凇又要将酒囊抛給她,槐瑛忙擡手拒絕:“練功,忌酒。你這酒聞起來可夠烈的。”
“自己蒸的,太淡沒勁。”鐘銀凇把酒囊揣回袖兜裡,“我那廢物大哥忌憚我有煉器天賦,連家裡的鍛造爐都不讓我碰,把我趕去廚房燒鍋爐,說是給夫家洗手烹一日三餐最要緊。我看廚房有米有糧,與其養活那幫廢物,不如給自己弄點樂子。”
槐瑛:“在外面砸你招牌的,想必也是你大哥了?”
“在家裡砸得更多,生怕被人發現他不如我。”鐘銀凇聳肩,“可光砸招牌哪有用?隻要我活一天,他就不如我一天,非得我人沒了才好——便加緊趕忙地給我配了門好親事,背地裡全都談妥了,就等着過門兩年,讓夫家折騰死我。”
酒氣上湧,她面頰浮起一層薄薄的紅,倒比先前看着有人味多了。槐瑛歎息道:“你兄長有這樣的想法,對自己的夫人恐也好不到哪裡去。”
鐘銀凇指着自己的腦袋:“雲家小夫人?老實人一個,腦子不會轉的那種,尊夫從夫,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可惜了那張漂亮臉蛋。”她又笑起來,似乎聯想到什麼令人愉悅的事,但沒有說出口,隻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我的确想過一些辦法……”槐瑛将手指搭在乾坤囊上,“但依你的能耐,似乎并不需要我來出謀劃策?”
“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共犯呢。”
鐘銀凇輕輕巧巧站起來,很親昵地貼着槐瑛坐下,攬着她的胳膊,附耳道:“我們來交換禮物吧。你送我一臂之力,我送你——一個你想不到的好東西。”
出于對大多數人的不信任,槐瑛其實不喜歡被生人觸碰,何況對方簡直是擺在明面上的不宜招惹,當下第一個反應就是躲避,又生生按捺住了。鐘銀凇察覺到她肢體的僵硬,眼中霎時閃過一道精光,像毒蛇意外發現獵物弱點時的驚喜:“你緊張?”
這時候最好的僞裝就是胡言亂語。槐瑛認真道:“我怕你對我有非分之想。”
鐘銀凇噴笑出聲:“都當青樓的少東家了,怎麼還天天惦記着适人規?”
“正是見得多了,才深知戒慎修身的重要性。”槐瑛摸出歸久給她的那隻黑瓷瓶,語重心長道,“前兩天身體抱恙,大夫給我開了一劑良方,專治那些酒色上頭之人,今日分享于你,凇大人自行斟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