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工,去一趟醫院吧,你好像在發燒。”遠方傳來熟悉的聲音,腦子亂成了一團漿糊,來不及理清是什麼意思,他就點了頭。
檔口老闆瞧見這架勢,也早已經叫好了車。商枝架起男人的雙手環住自己的脖頸,“我們先起來了。”
突如其來的體位變化,在平靜的大海再次掀起波濤。他實在沒什麼力氣,幾乎是挂在人身上被抱進後座的。
耳邊傳來輕柔的低語,是商枝正半跪着小聲說話:“再堅持一下下,醫院很快就到了。”
他枕在商枝的大腿上,隻覺得光影在眼前晃動,車門關閉的一瞬,像是擱淺在岸邊的魚,平緩的呼吸再次急促起來。
一閃而過的是在夢裡見過千萬次的面孔,曾經的快樂彌足珍貴,痛苦更是刻骨銘心。可下一秒,都隻留下刺眼的紅色,那是鮮血的顔色。
那殷紅沾滿了他的雙手,噴薄而出,溫熱灑在他的臉頰。陳常山捂住耳朵,戰栗的身體和洶湧的眼淚都在訴說着男人的絕望。
“不難受,不難受,很快就到醫院了。”商枝小心翼翼地抹去眼角的淚水,輕輕撫摸着男人的背。
陳常山将整張臉都埋進了商枝的小腹,他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夜晚,陷入無能為力的境地裡。滾燙的淚水洇濕布料,隻留下一灘水漬。
破風箱般的呼吸逐漸緩和,他望向商枝,抑制不住的眼淚如同江南連綿不絕的梅雨,始終帶着一層朦胧的霧氣。
車窗外暴雨如注,雨水敲打車窗的滴答是絕望的心曲。
二十分鐘的車程,度秒如年。
在背部輕拍的手停下來,耳邊傳來低語,“醫院到了,我扶你下去好不好?”
與其說是“扶”,不如說是“抱”。迷迷糊糊的腦子實在沒什麼運轉的動力,身體也使不上勁,他隻能把手搭在商枝的肩膀,将頭埋進肩膀,任由自己被人抱下車。
陳常山坐在輪椅上,面色潮紅,眼皮沉重,整個世界彷佛都在天旋地轉。他像是在沙漠裡極度缺水的人,烈日當空,汗水從額頭滴落,呼吸都在加快。
商枝推着他快步走向診室,醫生仔細檢查後判斷是過敏引起的發燒。
“香菇、蝦、菠蘿、幹貝……”商枝一樣一樣地羅列晚飯的食材。
陳常山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幹貝,我對幹貝過敏。”以前在這家店吃過很多次海鮮粥,沒想到這次卻“翻車”了。
醫生随即開了輸液的單子。
二樓輸液大廳。
男人的手指修長,骨骼分明。蒼白的皮膚是底色,握拳凸起的關節是連綿起伏的山峰;青色的血管顯露,是松柏的顔色;指尖卻泛着好看的粉紅,是春桃的顔色。
陳常山望着自己的手,下一秒,有一隻溫暖的手覆上。
“手怎麼這麼冰?我去接點熱水,給你暖暖。”商枝說着就要起身。
陳常山連忙拉住男孩的袖口,回頭的一瞬,逆光下投來的目光實在溫柔得可怕,這眼神竟讓人有些貪戀。
“你先回去吧,耽誤你太長時間了。”開口是客氣的感謝。
“我會找朋友來的,你先回去吧。”陳常山見男孩沒有反應,又提了一遍。
“我們……難道不是朋友嗎?”傳來的是略帶哽咽的反問。
陳常山才發現那微紅的眼眶,悲傷的眼睛更讓人覺得不忍心。四目相對,男孩低下頭,隻露出瘦削的下颚。豆大的淚珠落下,砸在地面,連翹起的頭發絲都散發着怨氣。
還真是個學生。他拉着商枝坐下,“我們當然是朋友,我隻是怕你太累了,你明天不是還有工作嗎?”
商枝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眼神裡滿是自責,“沒事的。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可以不用出門的。不出門的話就……”
“小枝。”陳常山很少打斷别人說話,他揉了揉商枝委屈的後腦勺,“不是你的錯,你想陪我,就陪着吧。”
點滴調得很慢,戴着男孩塞過來的耳機,舒緩的音樂隔絕了大廳的吵鬧。
或許是藥水有些鎮定作用,又或許是夜太深疲憊襲來,陳常山昏昏欲睡,他仰着頭枕在椅子的邊沿。突然,有一雙手穩穩地托着腦袋枕向了柔軟的肩膀。
“睡吧,我看着。”
淩晨兩點半,海棠花已眠【2】。
這天晚上,陳常山做了個夢,夢裡有皎潔的明月,有璀璨的繁星,有盤旋的青鳥,夢裡是鮮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