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天光大破。那止血貼也上浮起一點殷紅,恍若是朝霞,光芒閃爍,驅散一切悲涼。
是栀子花。
荒原廣袤無垠,枯綠迤逦。這雜草是從灰燼裡長出來的,葉尖泛起蒼白;又像是暮雲點綴似的,飄渺得踩不到實處。
在雪山腳下,陳常山邂逅了一枝栀子。矮小的,站立在亂石灘上,是天地間唯一的亮色。花苞緊緊湊成一團,卻勾出一點香氣來,若有若無。
碎碎堕瓊芳【1】,風雪沖淡這氣息,于是又叫陳常山平添了幾分歎息。
或許是春日将至,熒熒月光映照出暖意。恍惚間,似乎有陽光灑下。陳常山疑惑地望着那輪孤月,它依舊是千百年前一樣,清冷得不近人情。
他睜開眼,原來和煦的日光才是現實。
栀子花香喚醒沉睡的意識,在名為身體的大樹上,螞蟻正在啃噬每一節枝幹。
感知到柔軟的肩膀,陳常山小心翼翼地移開腦袋。他站起身,刺激的消毒水味在鼻尖萦繞,竟讓人有些懷念商枝身上的氣息。
當目光轉向面前的商枝,連陽光都偏愛,在悄悄地親吻他。
悄悄地,有陰影落在商枝的臉頰,熟睡的人不知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也不知道。
但晨曦知道,光束争先恐後地從陳常山身後鑽出,在牆壁上鋪就開一片水墨,賞畫的人卻始終望着商枝。
視線往下時,陳常山才注意到那膝蓋上的白紗布。
是新傷。
思及昨夜,便能拼湊出幾分真相。慌亂是真,照料也是真。他總想糊塗地過完生活,這次卻生出難得的好奇,心底微瀾,慢慢浮出一個問号。
“你……你醒了?”商枝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聲音裡還帶着朦胧的睡意,“還難受嗎?”
“我已經沒事了。”陳常山摒棄掉胡思亂想,甚至在原地跳了跳,試圖補充話語的可信度,“倒是你,先起來活動一下。”
“嗯。”商枝手撐座椅,才站起身,又差點撲倒在地。好在陳常山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
商枝借力站直了身子,他微微眯着眼,慵懶得像是一隻小貓咪。
有一點可愛。陳常山想着,眼角染上笑意。面前栗色的呆毛也在一上一下地點頭,似乎是表示贊同。
兩人的距離挨得很近,緊貼的皮膚發燙,生出些黏膩。陳常山正想收回手,輕輕一動卻被人再次抓住。
“我的大哥,先讓我緩緩吧,我難受。”商枝将額頭抵在手肘處,還未從身體的酸麻中緩和過來。
南方人都是這般會撒嬌的嗎?陳常山沒有再抽回手,隻注視着兩人接觸的手臂,靜靜等着。
酣睡的海棠暗暗清醒,暧昧流轉在空氣裡,難以言說。
不對勁,他輕輕翻開商枝的手掌,果不其然,紗布幾乎遮住了半個手心。
“手怎麼也受傷了?”許是商枝睡覺不老實,透氣膠帶都有些卷邊。
“不小心摔的,已經處理好了。”商枝擡起頭,拍了拍陳常山的手臂,“沒事的。”
他說完便松開了手,兩人相對站着,一時間竟有些相見無言。
“那我們先回去吧。”商枝先打破這沉默。
“好。”
霞光灑在房頂,醫院門口的椰子樹巍然伫立,仿若忠誠的守衛。
“吃個早飯嗎?”陳常山指着一旁的小店,包子正散發熱氣,油條也在滋滋作響。
商枝停下腳步,轉過頭認真地說道:“先不吃外面的東西,你現在還沒有恢複呢?”
他提起手裡的袋子晃了晃,看似提醒,陳常山倒是暗自品出些警告的意味。
“先給你買一份,你肯定餓了。”
“不用,先回去吧。”
“我想騎電車回去,你怎麼回去?”陳常山的視線落在一旁的共享電車上。
“我當然跟你一起回去。”語氣堅決,商枝又理所當然地添了一句,“宋店長讓我看着你,我堅決聽從他的指揮。”
……
陳常山走在前面,海風吹走了昨日的疲憊,浪花敲擊岸邊是歡快的伴奏曲。
大自然的畫卷攤開,引人為之駐足。雲層透出金光,投在海面,影影綽綽,原來浮光躍金是這般景象。海鷗在水天一線間盤旋,構成千變萬化的舞台。
“陳工。”陳常山轉頭,隻聽見咔擦一聲,瞬間即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