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嗎?
商枝總是這般坦坦蕩蕩,單純得好似深林的麋鹿。正是這樣的性子,陳常山不忍心開口,更不忍心欺騙他。
答應嗎?
那不就是欺瞞,建立在謊言之上的愛情,是不可靠的空中樓閣,終究會有崩塌的一天。
不答應嗎?
但内心深處卻瘋狂地企求。那聲音震耳欲聾,幾乎要将陳常山吞噬。
此刻,他正被這雙幹淨的眸子注視着,滿懷期待地注視着。
花房裡隻剩下一室寂靜,時間在流逝,失落悄悄爬上商枝的臉龐。
“我知道答案了,謝謝你。”
商枝扭過頭,快速擦拭掉眼淚,又轉過身來,說道:“沒關系的。”
隻是淚水很快又冒出來,戳破他的謊言。
淚痕斑駁,縱橫交錯。商枝始終沒發出哭聲,隻默默地任由淚水落下。他眼裡透出一股絕望的悲哀,沉重得讓人不敢直視。
陳常山的内心翻湧着一陣酸楚,那可搖擺不定的心被反複審視,被商枝的眼淚不斷炙烤。
他伸出手,想要抹去商枝眼角的淚珠,隻是還未觸碰到,便被躲開。
“不用管我,我隻是有一點難過。陳工,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陳工,他不叫我哥哥了。
玫瑰花抱個滿懷,心卻被荊棘刺傷,發出一陣一陣的鈍痛。或許是心在流淚,那些愈合的傷疤,被苦楚的眼淚浸泡着,又澀又麻。
不忍心再看見商枝,怕對視的那一秒,自己也會落下淚來。
他轉身的一瞬,身後傳出驚天動地的哭聲。陳常山腳步一滞,極力抑制住想要回看的沖動,還是離開了。
他越走越快,到最後甚至跑起來。
99朵槍炮玫瑰,在風裡起舞。
陳常山單手拎着花束,他一眼就能看出,這些花是精挑細選過的,來自安第斯山脈的玫瑰種植區。
他穿一身寬大的居家服,玫瑰豔麗,他們一起在田野裡奔跑。
他跨過田埂,踩過不知名的野草;他路過葡萄架,青澀的果子還未成熟;他經過長廊,羅馬柱上的雕飾被時間侵蝕......
思緒在天地間遊蕩,他穿梭在大自然裡。微風吹拂他的臉頰,陽光親吻他的身體,一切的不知所措漸漸消失。
汗水代替淚水,沾濕陳常山的臉龐。心中的一團郁結退散,他喘着粗氣,放慢了速度。
他想起六歲那年,同樣是一個夏天。
老宅的蟬鳴聲不斷,叫得人心情煩躁。
他不想練琴,便假借上廁所的名義,偷偷溜進花房裡玩。
花房在屋頂天台,陳常山一路小跑着,為避免撞上其他人,還專門坐的電梯。
天台鮮少人來,隻有晾曬衣服和看管花房的阿姨會上來。陳常山獨自躺在搖椅上,戴上墨鏡,眼睛望向刺眼的太陽。
他還好心地想要減少阿姨的工作,打開水龍頭,用葫蘆瓢一點一點地接水,将那些蘭花都澆了一遍水。隻是一時失手,水瓢滑落,砸碎一盆蘭花。
陳常山認出,那是外公最喜歡的一株,曾經多次向自己炫耀。于是乎,聰明的腦瓜一轉,他就想到一個頂好的注意——将自己藏起來。
他知道有一個很隐蔽的地方,那就是念念的狗窩。狗窩是木制的小房子,位于三樓樓梯的拐角處。
念念是一隻大狗,所以它的窩很大,六歲的陳常山完全能夠鑽進去。就這樣,他在狗窩裡,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直到意識模糊,漸漸陷入夢鄉。
再次醒過來,是母親在外面喊他的名字。
之後的記憶都變得模糊,陳常山隻記得母親發了好大一場火。
她說:“常山,我們每個人都會做錯事情。錯誤并不可怕,但我們要有直面的勇氣。撒謊并不是一個好習慣,我們要學會坦誠一些。”
是啊,坦誠。
陳常山想,或許應該坦誠一點,無論如何,做到無愧于心。
一顆心跳動不安,他懷揣着希望,撥通商枝的電話——是忙音。
管不了這些,他再次奔跑起來,身影在樹林裡穿梭。與六歲那年不同,現在的他,擁有神明賜予的勇氣。
古堡近在眼前。
拂開珠簾,穿過長長的走廊,他走進卧室。玫瑰被放進浴池裡,擰開銅質旋鈕,根部被薄薄的一層水浸泡。
他拔下電腦充電器,拎着筆記本,急匆匆地趕向花房。幸好遇見宋叔,陳常山這才想起,還有代步的電動小車。
明明是二十邁的慢車,卻被他開出風馳電掣的架勢。直到推開花房的門,内心依舊緊張不安。
“小枝。”
嘴角的微笑在這一刻凝固,花房裡空空蕩蕩,哪裡還有商枝的身影。
陳常山繞過高大的芭蕉樹,卻依舊沒有尋覓到商枝。慌亂的腳步走過溫室的每一個角落,他期待着,商枝或許正躲在某個角落。
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
所以,他是離開了嗎?
離開北承灣,離開我嗎?
陳常山呆坐在秋千椅上,望着手裡的筆記本,也隻能苦笑一聲。
明明沒那麼痛的,可為什麼眼睛會下雨。
他翻出手機,一遍又一遍地撥通電話,依舊是無人接聽的狀态。
陳常山機械地取消又重撥,腦海裡突然閃過鄭芫華那日講過的話。原來,時間真的不會等人,隻會自己往前走。
他将電話撥給宋叔,心裡還僅存着一點希望。
“宋叔,小枝有回來嗎?”
“小枝?不是和你去花房了嗎?”
“你問問家裡的叔叔阿姨,有沒有見到小枝回去。或者,你去商枝的房間看一看。”
“好的。”
陳常山沒有挂斷電話,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但結果都是否定,沒有人看見商枝回去過,他也不在房間。
“常山,要不然我讓人查一查監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