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競王再厲害,也無法掌控所有人,隻要大祭司知曉我還活着,他們一定會擁護我奪回王權。”蒼越孤鳴肯定道。
“然後就能打赢北競王嗎?”雨音霜問。
“大祭司對苗疆的影響,不是你們這些外族人可以理解的。”
“所以,你打算公然現身,等對手來殺,落實王儲身死的事實?一個女暴君,就險些要了你的命,你如何确定北競王身邊沒有其他的高手?或者你該自問,你真正清楚北競王的實力嗎?”雨音霜步步進逼,厲聲追問,“你的天真,才是北競王真正的殺招!”
風間始上前拍拍蒼越孤鳴的肩膀,試圖安慰,卻被他推開。
“原來所謂的教養關心,他的目的……”蒼越孤鳴緊緊攥拳,傷口迸裂,鮮血順着指縫流淌低落,“北競王,好深沉的心機……”
“你的傷口裂了。我給你重新包紮一下。”随雲遠拖過蒼越孤鳴鮮血淋漓的右手,轉移了他的注意,“我也贊同雨音姑娘的說法,祭祀台還是不要去了。競日孤鳴身為苗疆王族,必知曉祭祀台之重要。九龍天書的預言本出自大祭司,他手握最終解釋之權,與苗王宮近在咫尺,他要麼是競日孤鳴的人,要麼已被撤換成競日孤鳴的人。”
“大祭司對父王忠心耿耿,苗疆也決非北競王可以一手遮天!”
“競日孤鳴倉促登基可見權柄不穩,但你也不必拿自身性命去賭他人忠心。女暴君若早露異心,苗王不會将搜尋天書之任交付與她。”随雲遠動作利落,說話間已重新包好,松手退後一步。
蒼越孤鳴憤憤地瞪了她一眼,但未再做反駁,“萬裡邊城坐擁苗疆一半軍力,鐵軍衛定是還沒有收到消息。”
随雲遠聽罷露出一絲微妙的神色,似是斟酌了一分才說,“如有鐵軍衛支持,競日孤鳴确實根本不必行此布局。但萬裡邊城聽調不聽宣。小王子若有可明證身份之信物,也不妨遣使者一試。”
隻是恐怕不必抱太大希望。
随雲遠雖不明說,但在場之人都聽出了這句未盡之言。
“這也不行,那也不可。不如你來拿個主意罷!”雨音霜道。
“雨音姑娘說笑了。外人對苗疆知之甚少,怎有什麼主意。”随雲遠謙退一笑,兩泓靜潭如鏡照影,不見微流。
“先前是我無禮,我向你道歉。”蒼越孤鳴忽然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如射,“請你幫助我。”
随雲遠連連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喟歎一息,指尖無意纏繞袖沿銀線,凝思而述,“我隻是在想,皇權更替會帶來朝局洗牌,但這一池魚隻有這麼多,競日孤鳴要穩固己方,排除異己。誰會因他的上位利益受損,誰就有動機支持另外的人選。”
“貂玉青!”蒼越孤鳴忽然叫道,“他是我幼時玩伴,最好的朋友。十六歲成人之前,我們沒有一天分開,他現在就駐紮在附近。他若知道我還活着,一定會幫我。”
随雲遠欲言又止,思量之間換了一個問法,“我聽聞苗王早年間一直将他放在西苗?”
“是的。他曾為護衛我而受重傷,在那之後,父王就留他在當時休養的軍營任職了。我們快動身吧,真如雲姑娘所說,那他現在豈不是很危險?”
“我想現在苗疆沒有比你更危險的人了。”雨音霜吐槽道。
“無論如何,首要是突破龍虎山下的包圍。”風間始出聲道,他忽然想起随雲遠的陣法,“雲姑娘,你的那種陣法能夠從龍虎山傳送出去多遠?”
“取決于無遊絲能在水中排多遠。但是現在用不了,因為主陣已設在龍虎山了,隻能夠從外回來。”随雲遠搖頭,轉而提出另一個建議,“奉天的座位之下應該有密道。”
“我也覺得他面對重軍圍困如此坐得住,不太尋常。但你竟能這麼快發覺具體方位。”雨音霜訝異道。
“是水流。地下河的流轉在此處突然變得太不自然。”随雲遠解釋道。
說話之間,奉天命令手下将飯食端了出來,高聳的麥飯上零星排着幾片皺巴巴的肉幹,一鍋不知道是什麼煮出來的菜湯濃稠不清。除了奉天之外的人,都毫無食欲。偏他還很起勁地向雨音霜推銷。
“老婆啊,我将所有的肉幹都拿出來了。你千萬不要跟我客氣!多吃點,吃飽飯!”
隻得了對方一個沒好氣的回應,“我不餓。”
風間始猶豫了一下,也弱弱跟了一句,“我好像也不是很餓。”至于蒼越孤鳴更不必說。
随雲遠是唯一有興趣上前攪了一勺菜湯的人,“雨音姑娘才經曆一場惡戰,需要補充體力,這樣的膳食恐怕有失奉天大王的誠意。”她半是調侃半是認真地說着,“龍虎山雖地形複雜,但周邊并不缺乏村寨,依山傍水,物産豐富,難道苗王的加賦已經搜刮到了這種地步嗎?”
“嗨,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奉天聞言一拍大腿,頗有傾訴之意,“今年村寨還遭了雪災,凍死了不少牲口,可這苗王還要為搶那勞什子的天書加征稅銀。結果連累本大王也跟着受窮。”
“九龍天書事關未來三百年國運,父王是為苗疆籌謀大計!”蒼越孤鳴忍不住争辯道。
“多大的一隻肥雞就把他自己都搭進去了。未來三百年的事情本大王不關心,本大王隻知道寨子裡揭不開鍋了。現在是落草為寇的多了,種地放牧的少了,都來搶本大王的生意。”
“你放肆!”
“夠了!都别吵了!”雨音霜突然大吼一聲,一錘定音,“現在我們是坐困愁城,即使不談斷糧的事情,那些追兵遲早也會找上門來。”
“簡單,将這個臭小子交出去!”奉天答道。
“你确實想得太過簡單。競日孤鳴稱王儲已死,你我卻見過活跳跳的小王子。這世上隻有死人最能保守秘密,在你見到存活的蒼狼王子之時,就已經下不了這艘船了。”随雲遠斷言道。
“靠北哦,簡直要被這個臭小子害慘咯。”
随雲遠靜默無聲地向雨音霜遞過一個眼神。
“所以此處還有别的出路,能夠避開外面地守兵,安全離開是吧?”雨音霜問道。
奉天讪笑着左右言他,“這個笑話真不錯呢。哈哈哈哈……”
“免講了。随雲遠,你押後護着蒼狼。風間始跟我一同開路,橫豎一死,索性跟他們拼了!”
“老婆啊,你麥要沖動啊!”雨音霜才踏出一步,奉天急忙忙繞到前面攔路道。
“死生之地,唯有拼命。成則成,敗則一條命!”
“啊好啦好啦,确實有一條逃生的暗道。将本大王的王座移開就是了。”奉天說着就自己上前打開了機關,“這個暗道直通後山山谷,出口右手邊三百尺,我阿母的石像之後可以離開山谷。”
雨音霜望向随雲遠一眼,後者微微一笑以示回應。
“我知道了。現在走吧。不許跟來!”雨音霜厲聲喝止奉天的跟随,“你要負責留下佯騙敵人,這樣我才能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出去将事情處理完成。”
“可是老婆啊,我不想要和你分開啊。”奉天說着向雨音霜一撲,後者靈巧避開。
随雲遠忽然上前一步,似乎無意間将雨音霜隔後半個身位,出言誘哄,“其實,我們最終還是要回來龍虎山。思來想去,坐鎮中央的重任,還是要由奉天大王親自擔任,才最可靠啊。”
“啊,這是當然!本大王的胸膛非常的可靠!可以随時給老婆靠!”奉天這樣說着,還向雨音霜的方向啪啪拍胸脯。
風間始也來助力,“奉先生,你就好人做到底,我們都會記得這份恩情的。”
“但是……”奉天的目光在雨音霜的方向,十分猶豫。
“我不喜歡三心二意,出爾反爾的男人。”雨音霜冷聲道。
“好吧,既然這是老婆你的要求,我一定會去完成!”奉天緊緊握拳說道,“就算是要忍受着思念老婆你的孤單寂寞的夜晚……”
“可以走了嗎?”蒼越孤鳴忽然出言打斷道。
“要不是你這個臭小子,今天我安怎要和我的老婆分開啊!”他不出聲還罷了,一聽此言,奉天更是氣炸。
蒼越孤鳴将頭偏轉,冷哼一聲。
四人沿密道而出後,速速向着貂玉青的軍營趕去。随雲遠慢了半步跟在最後,卻在蒼越孤鳴接近軍營之前,忽然伸手一攔,塞給了他一顆解毒丹。
“做何?”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還是一名傷患。”随雲遠不多解釋,蒼越孤鳴也不懷疑,直接吞服下去。
“多謝你。”
“多講的。我是你的大夫。”
正在此時,一隊巡邏換崗的苗兵守衛上前喝止,“什麼人!”
“我有事找貂玉青貂将軍。你對他說,是他幼時的玩伴,他便知道。”蒼越孤鳴道。
“好吧,你等着。”
四人等待之時,正有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孩童跌跌撞撞跑來。正要進去通傳的苗兵小隊長立即橫眉冷對,低聲呵斥這男童打扮的小孩子,“這裡是軍營,誰準你亂跑,還不快回家去!”
“爹親,娘親病得起不來身,弟弟又發燒了。家裡米缸已經空了,還要大夫的藥錢……”孩子穿着一件漿洗得發白的補丁短葛,說話雖然急切,卻也口齒清晰。
小隊長聞言皺緊臉,一隻大手重重拍抓住苗刀刀柄,他向孩子伸出手又縮回,在自己身上摸索了半晌,隻掏出多半塊幹硬的餅子塞給孩子,摸了摸細軟發黃的發頂,“阿爹的饷銀就快發了,你回家幫着娘親多做事,招娣聽話啊,乖。”
“但是大夫……”
随雲遠将一支白色四棱尖頂瑪瑙墜子放進孩子手中,打斷了她的話,“萬裡邊城的路你可認得?鐵兵衛裡有位藥師是我的好友。你拿這個去見她,讓她挂我的賬。”
“不行!爹親說不能随便白要别人的東西!”小隊長尚未發話,這孩子就激烈反對起來。
“不算是白要東西。”随雲遠溫文一笑,彎下身來與這個孩子視線齊平,“我本來要去給人送貨,但是現在有事走不開,你幫我帶個信給她,就算是你的跑路費。”她這樣說着,将另一隻鼓鼓的小香囊也給了孩子。
“這……”小隊長看起來頗為為難,“你們身份不明,我們不好……”
“他是貂将軍的故人,怎說是身份不明?”随雲遠說着示意蒼越孤鳴的方向,“你若信不過我,我讓萬裡邊城挂他的賬總可以了吧,放心,吃不窮他。”
蒼越孤鳴此時也上前一步勸說,“你家裡人治病要緊。”
“多謝你們。但我還是要向将軍禀告一聲。”小隊長猛地一個鞠躬行禮,但仍堅持道。
“一事歸一事,應該的。”随雲遠道。
不多時貂玉青已急步而出,将人迎入大帳。
見到來人,貂玉青語氣非常驚訝,“王子?外面都傳聞你已經死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你受傷了。你可是王儲啊!軍醫呢,軍醫!”
“玉青,不用了,我無事的。如今也隻有你還認我這個王子。”蒼越孤鳴不疑有他,任由貂玉青寬慰似的攬上肩頭,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放松下來,“這都是北競王的陰謀。他算計了父王與千雪王叔,又暗算于我,知道我沒死之後,四處追殺堵截。我真是不知能去什麼地方了。”
随雲遠身形錯後一步,氣息收斂。她立在蒼越孤鳴側後方的一小片陰影裡,唇線微微一抿,眼神四下觀察起帳内的環境。這是一間看上去标準制式的軍帳,然而内裡陳設卻奢華逾級,不應是這個級别的長官軍俸可以承擔。
“沒關系,這不是還有我嗎?蒼狼王子,你沒死可真是太好了。這樣……我才能親手殺你啊!”
軟紗蓄勢藏袖已久,在貂玉青圖窮匕見,毒光一閃的刹那,随雲遠驟然發力直擊扼頸!
“等一下!”蒼越孤鳴制止道。
随雲遠手上力勁暫滞,但仍然勒緊貂玉青的喉嚨,使其拼命掙紮卻無法發聲。她回望蒼越孤鳴蒼白失血的臉龐,目光微微下移至他胸前新傷,因提前服下解毒丹,此時幾乎不見毒發,隻因匕首血槽而淌血不止。
“還等什麼,等他殺你嗎!”雨音霜怒道。
随雲遠幽靜無波的目光對上蒼越孤鳴。境遇至此,這一雙湛藍竟不見染,依舊清明透徹如可見底,她眉心輕皺之間微垂視線,不再看他,柔軟音色之中猶一分憫歎,“你想問為什麼,但我不建議你聽。因為答案不會是你想要的。”
“即使如此,我也要讓他說出來。”蒼越孤鳴堅持道。
随雲遠重重歎息一聲,撤回了軟紗。
貂玉青捂着喉嚨跪倒在地,氣咳得驚天動地,緩了半晌破口大罵,“就為了這個廢物,我十幾年間有家難回,連雙親過世也未能盡孝。我天資不遜于任何人,動辄得咎全都是因為你。你是王儲,是未來的苗王,能學皇室經天寶典,我卻被發配西苗蠻荒之地。那一年你遇刺,我經曆生死邊緣,我問自己為什麼要救你。别人都說護衛王儲是無上光榮,我卻真正知道你是一個扶不起的王!”
即使心有準備,蒼越孤鳴仍然深受打擊,“我一直……當你是好友。你為救我受傷,我也盡心照顧。”
“那種上對下的垂憐,你憑什麼?不過就是因為你是王子。”
“垂憐……我從沒這樣想過。”
“這件暗器,和上面的毒藥,正是我替你受死之時繳獲的。現在也輪到你自己了。”
“你!殺了我,你也逃不了。”
貂玉青聞言一陣大笑,“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愚蠢啊!獻上你的人頭即是向新任苗王的投誠,更能顯示我的能力!來人——”高聲呼喝之間,苗兵重重圍困,鋒刃雪亮,将四人團團包圍。
“我,我一直那樣信任……”
“正因你如此愚蠢,今日才會一敗塗地!你還不明白嗎?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天真!殺!”
随雲遠冷笑一聲,長绫搏出,劍氣縱橫,如臂指使,向着貂玉青的頸間直撲而來,“那靠這種天真苟活于世的你,又算是什麼東西?吃飽了殺廚子?能力?賣主求榮的能力。價值,競日孤鳴看重的,是小王子對你的看重,除此之外,你一文不值!”
“你找死——”
其餘三人都已十分明白所謂的痛擊我的隊友的特質,在随雲遠擒賊擒王的瞬間,速速四散避開分擊小兵,給與她足夠的發揮空間,避免誤傷。
貂玉青的暗器例無虛發,出招狠辣,但随雲遠的長绫軟紗卻窮盡回轉之力,盡數兜扣,足尖淩波微步如臨水浪,曲绫彈射,竟如箭簇齊發反攻。貂玉青正要閃避,才發覺雙腳不知何時已被冰寒水汽牢牢凍在了原地,待運功破冰刹那,裹挾着霜寒劍氣而來的绫緞再次死死纏緊他的咽喉!
“都給我住手!貂玉青在此,請諸位苗疆英雄聽我一言!”随雲遠牢牢将貂玉青轄制在手,不許他發聲,卻也并未立即勒斃,而是高喝一聲,試圖阻止圍殺的苗兵。
“貂玉青貪得無厭,橫征暴斂之惡行,你們想必比我知曉得更加清楚。蒼狼王子念及舊情,白龍魚服,親自查證,誰料他竟敢勾結他人,意圖謀害王儲,掀起嘩變。諸位都是苗疆忠勇之士,豈能被這奸邪小人蒙蔽,淪為叛國罪人?”她面不改色的真假摻半,言之鑿鑿,将包括蒼越孤鳴在内的隊友都震懾住了一霎。
“可是傳聞王子早已身亡……”
“聽聞王儲身亡的謠言不就是來自于他嗎?你們不認得王子,但總該知曉蒼狼王子的行事作風。若非這惡徒自知罪無可恕,豈會铤而走險,謀害王儲?諸位勇士,便是不為自己考慮,也該思量一下家中父母妻小,這一步踏錯,可就是萬劫不複啊!”
随雲遠這番彌天大謊,倒真的引起苗兵竊竊私語的騷動。
蒼越孤鳴退後一步,靠近随雲遠,低聲發問,“雲姑娘,你這是作何?”
“貂玉青雖不是東西,這座軍營卻屬苗疆。替你拿回一點家産,不要在意細節。”
衆人交頭接耳一陣,最後推出一人上前,恰是随雲遠在軍營門口所見到的小隊長。
“你說他是王子,可有身份文書或者王命軍令?”
“微服私訪,豈能多留破綻。這位将軍……”
“我隻是軍中小尉長……”
“好吧,小尉長先生,”随雲遠領教了這一位的油鹽不進,索性直言,“你的長官如今在我手中。依照苗疆軍法,保衛長官不利将受到相應處分。即是說你為了上司安危,暫時的虛與委蛇,也是應有之義。你們到底是在猶豫什麼呢?”
“将軍不會受你威脅。為苗疆而死是無上光榮。”小尉長的回答铿锵有力。
“是嗎?你的屬下對你期待很大啊。”随雲遠稍稍放松了鉗制,貂玉青拼命搖頭,沖着小尉長做出救我的口型,“看來将軍不太同意你的說法。”
然而小尉長右手一揮,苗兵旋即縮緊包圍圈,“你與我家人有恩,我本不應殺你。但軍法無情,更不容交易!”
事已至此,随雲遠還有什麼不明白,小尉長已做定打算利用他們殺死貂玉青。她自诩細察人心,卻反給對方套了進去,隻得咬牙,瞪了一眼面色慘敗的貂玉青,“知道你做人失敗,沒想過這麼失敗!”
正在兩方僵持之際,忽聞一聲堅毅厲喝傳來。
“放肆!那本将你可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