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令人更加料想不到的事情——
雨音霜等人的到來,非但沒有讓蒼越孤鳴多給下屬幾天休沐日,反而是随雲遠當值的時限居然延長到了夜裡。
“千裡迢迢請雨音姑娘過來,就是這樣為了将人晾在一邊的嗎?雖然叉猡費心安排招待,但是我看雨音姑娘完全沒有遊樂的興緻,尤其是,劍無極和雪山隐約來後,她的心情越發糟糕咯。”随雲遠望了一眼窗外漸起的燈火,又回視眼前摞放得半人高的公文,幾乎要将蒼越孤鳴的身影從中完全遮蔽去了。
“所以孤王正在加緊處理。”蒼越孤鳴回答之時,甚至都沒有停下手中朱筆。
“沒盡頭的奏章,有時限的邀請,你難道分不出輕重緩急來?”
“自然是國政為重。”蒼越孤鳴嚴色正聲,理所當然。
“墨風策的推行就不要延值?國師大人的擔子遠遠更重才是。”
忘今焉可以點卯下值。她對此區别待遇深表抗議。
“祭司台相關,尤重機密。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嗎?另外抗魔戰線正在決戰關鍵之刻,兵員換防,辎重後方更不容輕忽。”
随雲遠拎起一卷獸皮文書蓋到面上,卻向赫蒙少使守班的方向哀歎過去,“你家少主沒救了,拖出去埋了算了。雪山銀燕都欺到門上了,拜托一下,多少有點危機感好嗎?”
但不等聽到赫蒙少使每一次的失禮責問,蒼越孤鳴隐有惱怒的音色先行響徹殿中,“雲遠,别胡鬧。”
随雲遠随手扯下羊皮卷,露出一雙眨巴眨巴的雙眼正巧對視來人,她立即起身笑迎,如蒙大赦,“雨音姑娘來咯。”
雨音霜有些躊躇不決,步間似進還退,“我是打擾你們了嗎?”
“沒呢。”随雲遠連忙否認,雙手合一,“主君過于勤勉,我正在憂愁怎麼下值跑路。你來得正是時候,不,要是更早一點就更好了。”
“國事繁重,可也要保重自己才是啊。”雨音霜跟上一句,“天色太晚咯,還是早些休息。”
“但是孤王……”
“但是啊,”随雲遠立即揮滅殿中燭火,将人都趕出門去,“雨音姑娘,你看這月色真水,不到王府後苑賞月一番就真正可惜了。”
蒼越孤鳴不得不敗下陣來,索性順下去邀請雨音霜,“那,請霜姑娘飲一杯可否?”
“這、好吧。”雨音霜也看出了這番非常想要下值回家的求生欲,一時也忍俊不禁,倒也稍微舒展了一貫以來的沉悶心情。姣好眉眼彎如新月,短暫拂去了遮蔽的烏雲愁緒,在夜色之中越發明豔爽利,令人想起當年那個果決堅韌,雷厲風行的奇女子。
但是,幾乎是在随雲遠松懈的同時,一股甜腥氣息湧上舌尖,粘膩不絕的鮮血争先恐後地沖出齒間,淤塞氣機。她被驟然發作的痼疾當頭一棒,爆發前所未有的劇烈嗆咳,雙手緊緊捂住唇線,卻仍見腥血不斷從指縫湧出,全身經脈氣息紊亂逆行,真元翻湧
,原本細鱗覆蓋的堅韌表皮層層剝落起卷,脫水開裂,張口欲言但無法說出一字,吐出來的全是淋漓不盡的血水。
這駭人的發作症狀,着實将蒼越孤鳴與雨音霜都吓得不輕。
王府禦醫對這等怪病束手無策,随雲遠指尖蘸着自己的血水寫了一個榕字就昏過去,虧得赫蒙少使想起曾有信報随雲遠的住處來訪好友。這才及時将榕桂菲,也就是榕烨尋到。
幽幽醒轉來時,随雲遠依稀聽得榕烨氣勢如虹地數落苗王。
“……痼疾在身,本就不能勞累。晝夜觀星推算已是耗損元神,竟然還要輪值宮中。我是看出來了,什麼新政墨風策,隻要使不死,就往死裡使。”
這話說得太尖銳難堪了。
随雲遠不顧雨音霜和蒼越孤鳴還立在榻前,就用力拽了一把榕烨的衣袖,險些将她抓倒在身上。
榕烨扶住了一下榻沿,才努力沒撞到随雲遠的身上,可是臉上仍然是不善之色,“這麼大氣力,看來一時是沒問題了。你好歹也是個醫者,安怎把自己搞成這樣?”
“雲姑娘,你真正沒事就好。”雨音霜關切道。
“哪裡沒事。心疾肺脈先天不足,箭傷瀕死又失養氣機,你就不能安心休養幾日嗎?你職任祭司台,難道還包括解決王的感情問題嗎?”
“榕烨!”随雲遠陡然提高的音調示警,喑啞滞澀,但她旋即看到一雙漲紅卻又倔強的眼睛,心下軟得一塌糊塗,“你不要遷怒旁人,他們什麼也不知。”她似是緩了片刻,平舒了幾息氣喘才又繼續,“鐵軍衛日前才傳回軍報,三境聯軍擊潰魔世,勢如破竹,隻待最後圍剿決戰便會班師回朝。”鐵骕求衣并無性命危險之虞。
“誰要聽他的消息了。”榕烨輕唾了一記,越發惱怒起來,“你現在就和我回去萬裡邊城。”
“且慢。雲遠現在不宜挪動。”蒼越孤鳴出言拒絕榕烨,“請榕大夫盡管開方出來,王府藏藥齊全,便是有不足之處,孤王也定讓人尋來治好雲遠。”
“免勞操煩。這是心病,隻要一日耗神傷心,就一日好不了。”
榕烨的冷言冷語激怒了赫蒙少使,“你這女人别太過分了。王上也是為了祭司才如此寬忍。别以為倚靠鐵軍衛,就可以放肆。”
“實話實說。”
“我不想日日做木偶泥胎。”随雲遠眸光如電,音色雖輕,卻語意沉沉,如擲地有聲,“若什麼都不能做,那和死了也沒什麼兩樣。”
話雖如此,但蒼越孤鳴當即劃去了上值名單,并将一衆祭司台選拔事宜盡數攬了回去,暫停了除曆法修編之外的所有敕令,并将人打包送去替換了叉猡招待雨音霜。
四舍五入,就算是放她休假罷。
“要我講啊,這做王的就是不一樣,那一邊是貼身辣妹,這一邊是紅袖添香。真正是豔福不淺呢。”劍無極搖頭晃腦地誇張道。
雨音霜立即呵斥,“劍無極,麥胡鬧!”
“沒呢,我是在稱贊這位美女有夠正點。”
“你有這份功夫,不如用在入贅還珠樓上。”随雲遠面上淡淡,卻有冷鋒,“自己的情路還沒通關,哪裡的自信指點雪山銀燕。”
“這位淑女講話真難聽,氣質會破壞掉。這邊的天才劍者啊,可是一出門就被不少小姑娘包圍呢。”
“原來如此,失敬。來人——”随雲遠忽然站起身喚來侍者,“準備筆墨。我現在要寫給少樓主的回信。”
“你!”
“還愣着作甚,怎麼我支使不動你,要請王旨來嗎?”侍者動作稍慢,随雲遠橫眉冷對,立即呵斥。侍者驚得立即一路小跑。
雨音霜出面說項,“雲姑娘,你消消氣。劍無極!”
“啊呀呀呀,是我不對,這位美女大人有大量……”
“你以為你們是憑誰才站在這裡的?甚至,其中一個還是史豔文之子?”随雲遠側眸打斷劍無極不走心的道歉,“是雨音霜。你想用雪山銀燕對照苗王,焉知對面不是一般的心思。收起你拙劣的演技。雨音霜為何在此,雪山銀燕為何在此,他非常清楚。我也非常清楚。”
“但霜愛的人,并不是他。”
“劍無極!”雨音霜高聲斥道。
而随雲遠的目光筆直澄澈,眉際未嘗稍移,“我方才已經講過了,雪山銀燕為何在此。旁人實無須這樣費力,畢竟你我都不是能夠決定此事的關鍵。”她說着随手倒出另一盞清茶推至劍無極面前,“還是靜心飲茶罷。”
劍無極聞言倒也就此坐下,“這香氣,是百裡聞香。”
“是。在此地難得,可不要浪費咯。”
“你這般鎮定,是對苗王真有把握。”斂去嬉笑作态的審視,銳如刀鋒雪亮,直擊核心。
眸底輕笑劃過,随雲遠偏頭瞧了瞧近乎惱怒的雨音霜,複又對視上劍無極不肯放棄的刺探,“你想聽真話還是實話?”
“這有什麼區别嗎?”劍無極奇道。
“真話就是,一個不敢正視自己心意的男人不足為懼。”
這話噎得劍無極也梗了一下,但未等他再辯駁,卻是雨音霜繼續問了下去。
“那麼實話又是怎樣?”
“誰規定這必須是二選一的問題?都不選擇也是一種選擇。雨音霜姑娘是來做客的,不是來做題的。容貌、武藝、性情皆屬世所頂尖的美人,拒絕了幾個追求者,也算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