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解釋一下,這是怎麼一回事?”
“有人意圖非禮本王!”
“死變态偷女裝就跑。”昔蒼白朝着屍首啐了一口,“這色鬼眼睛瞎了,送他回胎重新做人。”
“誰偷了!本王這麼久了都沒有換洗衣物,那房間裡就這麼一套穿的,你以為是本王願意的嗎!”
“呸!那是小雲姐的衣服,讓你脫了還不聽!”
“夠了。”八纮酥浥揮手,命随侍抓住北冥華帶回軟禁所在。
昔蒼白猶自争辯。
“憑啥好吃好喝地招待他,明明皇城都沒人願意來撈!浪費糧食!”
“你胡說八道!”
“我說,夠了!”八纮酥浥喝令雙方住口,“這個人,我自有用處。看管北冥華,不是你昔蒼白的任務。偵聽前線,才是你的任務。”
聞訊趕來收拾場子的紊劫刀:“……咳咳。行了行了,小白,這事兒刀叔管的,你聽宗酋的,莫插手。”
一場鬧劇結束。
八纮酥浥看着紊劫刀,道:“你讓人放的女裝?”
“什麼我放的。我放那玩意兒幹啥!我——”紊劫刀話說一半,抽了抽鼻子,聞到一股頗為淡雅的香味,“嗨呀,我想起來了。關魚頭二的屋子就是小雲從前住的那間。仔細看看,這眉眼真有幾分像小雲。可長在這家夥臉上,真是見了鬼了。”
“姐弟之間面容相似,也屬常理。”八纮酥浥道,“可我沒見她穿過這套衣裳。”
八纮酥浥素來過目不忘,他對自己的記憶向來很有信心。但為何他沒有印象,反而是昔蒼白一眼認出呢?
“要這麼講,那魚頭三可真不會長,長得忒招人嫌。”紊劫刀答道,“是沒穿過,她都沒見過。以前卷毛仔帶回來的。還有一滿盒的珍珑髓。那不是,當年你把人送出境,卷毛仔又去了皇城。東西就一直擱着那兒了呗。”
“有線報,鋒王卸除職權了。”
紊劫刀目光一凜,“鱗王小老兒醒了?那小雲……”
八紘稣浥點頭,“我想,她應該很快就會來了。放螭龍出去走走,給對面指個路。”
“放他?”紊劫刀遲疑,“你不是講,螭龍之血轉化更穩定?”
“這些時日已證明,螭龍眷軍力量不足以對抗鲲帝。更何況,他一心愚忠朝廷,指望着螭龍案卷昭雪。到底是自持那一點子稀薄到近乎沒有的鲲帝血統,終非我輩中人。”
“可鲲帝皇族還會接納他嗎?”
不僅不會,還會殺了他。這是八紘稣浥的借刀殺人之局的一部分。但他沒有向紊劫刀點破這一真相,隻是說,“若有招安使者前來,就帶她直見夢虬孫罷。”
蘊姬謝絕了護衛,孤身前往螭龍生前所遺信息方位。當距離足夠臨近,無遊絲的感應就越發明晰。
可當她真正出乎意料地順利見到人之時,雙方卻又一時無言以對。靜默的氣氛沉重而戒備。
夢虬孫打破了沉寂。
“有件事,我要先問個清楚。”
“你可以問,我不一定都能答。”
“這個問題,你一定能答,也隻有你能答。”
“哦?”
“你是否真心願意聯姻苗疆,還是,受到了任何脅迫?”
蘊姬滞住了兩息,才堪堪理解了聽到的訊息,竟與當前戰局毫不相關。她抿了抿唇,目光偏移開去。
“若我說願意,你待如何?”
“哈!娶這麼一個兇婆娘,可有那小子好果子吃了!我自然得和小白喝兩杯,好好笑一笑!”
故作輕松的浮誇大笑,夢虬孫一手按在腰上,另一手去抓劍柄,想要做出一副豪爽放曠的姿态,卻沒成想抓了個空,慌忙攥緊劍鞘表面的凹凸作為掩飾。手背之上青筋虬結緊繃,清晰可見。
蘊姬沒有笑,隻回目望着他,“你能喝酒了嗎,半杯倒?”
“少瞧不起人!”
海藍色的圓眼睛直挺挺地瞪過來,因周遭彌漫起來的紅色眼圈,而越發水洗一般的晶瑩剔透,令人愛憐。
于是她不由得低聲喃喃了一句,“不要哭。”
夢虬孫使勁抹了一把臉,惡聲惡氣道:“誰哭了,是風沙大!”
蘊姬被他拙劣的謊言逗笑,毫不客氣地拆穿:“海境水汽濃郁,哪來的風沙?”
“你!”
“那就不嫁了。”蘊姬理所當然地下了結論,“你不喜歡,那就算了。”
“看到鬼!這種事情為什麼要聽我的!”
蘊姬極淡地一抿笑,轉瞬即逝得幾不可見。
“所以,你沒有否認不喜歡。”
錦帕向前一遞,并不在意對方是否接過。僵持片刻,夢虬孫終于取走,但隻攥着不用。
而蘊姬繼續說下去。
“無論如何,夢虬孫,我不希望你有痛苦。”
“真正看到鬼!難道我就希望你委曲求全,勉強自己嗎?!”
“你真正有很多疑問。”
“聽你這些話,讓人不生疑問,恐怕也是真難。”
蘊姬思忖了一霎。
“我承認我有動心過。他很漂亮,更是各方面都非常合适的結婚對象,各自意義上的合适,超乎想象的理想。”
“這叫什麼鬼話!對他也太不公平了。”夢虬孫怒目而視,“你們把别人的感情都當作什麼?北冥觞是這樣,你竟然也是這樣!”
“也許正如會衆們所言,鲲帝皇族就是一群自私自利的混蛋。”
“我不是這個意思!”夢虬孫大聲争辯道,“該死!你為什麼非要這樣講話不可?”
“那我應該怎麼說?”
夢虬孫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火冒三丈的沖動,咬牙切齒地答她。
“這還要怎麼說!你應該是非常幸福地,甜蜜地,驕傲地宣稱,就是這個人了,我非他不嫁!誰要聽你們這些醜八怪反對啦!”
蘊姬聞言又笑,“你把自己稱作醜八怪嗎?也不至于。”
“重點是這個嗎!”
“的确不是。”蘊姬努力彎了彎唇角,情緒假面的冰層解裂開去,洶湧奔流的暗潮侵蝕上來,說不清是喜是悲的喟歎,“沒有你的話,我會的。”
夢虬孫愕然,“什麼?”
“如果沒有遇到你的話,我本可以過上那樣的生活。那樣最公認的、最穩妥的、最令人豔羨的、無數次我說服自己應該去過的生活。”
“你真正是——”夢虬孫氣得橫眉倒豎,忍了又忍才沒有直接破口大罵,“推卸責任!”
的确是推卸責任。
她的話尚未出口,迎面兜進了氤氲着苦茶清冽氣息的溫熱軀體。
爐心般滾燙,強勁而富有節律的心跳緊貼在她的側頰,胸腔随着主人的開嗓而起伏震顫。
無法分辨究竟是溫柔,還是抱怨的低語落在耳邊。
“我收回前面的話。你就是個混蛋。在這種時候,為什麼,你真正是……”
“對不起。”蘊姬抽走藏在他懷裡的無遊絲,輕輕推了一把夢虬孫,退開環抱,“快走罷。聯軍大約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就會包圍過來。千萬,别再對鲲帝朝廷有任何幻想,不要相信任何招安。八紘稣浥大肆渲染龍脈回歸,意圖徹底動搖海境成規的理論根基,深為朝廷所忌,更遑論還手握針對鲲帝的镔鐵之刃,龍眷仆軍。皇室必殺你而後快。”
“你不是來招安的嗎?”
“無遊絲有追蹤定位之效。能把你騙回皇城殺當然最好,如果不能,我進來兩個時辰之後沒有出去報信。聯軍就會沿訊過來圍殺。所以,快走罷。”
“跟我一起走。”
蘊姬搖頭後退,舉起一隻手。無遊絲層層捆綁在指尖,間或有輕微閃爍的術法光芒。
“我不相信他們,正如他們不信任我一般。這與之前給你的那部分無遊絲不同,倘若離開持有者,主陣就會報警,聯軍揮師即至。如果同你們一起,就永遠是一隻明晃晃的靶子。八纮酥浥啟用黑彈能力隐蔽,還有什麼意義呢?收回你身上的無遊絲,讓我留在這裡争取時間,才是真正的龍洄大海,無迹可尋。”
“那你安怎辦!你放走必殺之人,你自己會遭遇什麼!”
“應該死不了。”蘊姬竭力笑起來,說得更輕快一些,“苗疆要一具屍體沒有用。海境也付不出額外的交易代價。哪裡去籌那一千萬石呢。你看,我總還是有退路的。”
夢虬孫仍舊瞪着她,“你覺得這很好笑嗎?你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表情嗎?”
他牢牢攫奪蘊姬的手腕,堅定而不容抵抗,強硬撕去羅網般交織的無遊絲微型子陣,扔在腳下,洩憤似的狠狠踩過。
蘊姬遽然變色,厲聲尖叫:“你瘋了——”
“你的表情在說,别丢下我。”
“夢虬孫!這不值得!”
“是不值得你犧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