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進來。”她拉着林舒的手,邀請她進屋。
林舒一邊往裡走,一邊回頭向陳彥森招手,示意他一起進來。
陳彥森猶豫了一下,跟着入内,順手帶上門。
屋内陳設簡單,一個竈台,一個鐵鍋,一個壓水井,一張木桌,一把椅子。他跟着兩人穿過屋子,來到屋後的空地上,被眼前所見震住了。
空地不大,堆滿了一摞摞的紙皮,與牆面齊高。另一面沒有堆紙皮的牆邊,擺放着一個個紅白藍編織袋,其中一個袋子沒有拉拉鍊,露出裡面的瓶瓶罐罐。
“來,給我。”林舒接過陳彥森背上的垃圾袋,敞開給李奶奶看,“李奶奶,這是我今天撿到的,明天還是校運會,我還可以繼續撿。”
“謝謝,謝謝乖孩子。”李奶奶顫巍巍地搬來兩張椅子,“孩子們,快坐吧。”
“奶奶,你坐,我不累。”林舒扶着李奶奶坐下,從垃圾袋裡掏出一個礦泉水瓶,擰開瓶蓋,扔到地上踩了一腳,彎腰擰上瓶蓋,撿起已經被踩扁的瓶子扔進一旁的編織袋裡。
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動作娴熟,像是熟練的收廢品人。
陳彥森目瞪口呆,還真不知道林舒還有這一面。
他當然不知道了,這其實是林舒第一世學會的技能。
第一世高三,丁敏在西沙村租了個房子陪讀,林舒在這住了一年。她每天上學都會經過李奶奶屋前,一來二去就混熟了,有時候放學了就來李奶奶家裡,幫她踩瓶子。
來的次數多了,跟李奶奶逐漸熟絡起來,得知她的身世。
李奶奶今年75歲,曾經有一兒一女,兒子在五歲那年到河裡玩水不幸溺亡,女兒十八歲的時候遭遇車禍離世,而她的老伴前兩年也走了,獨留她孤零零一人。
“我怎麼稱呼您?”林舒問。
“以前,他們都叫我阿樂媽。”奶奶陷入回憶中,眼神渙散,“後來,阿樂沒了,他們叫我婷婷媽……再後來,再後來就是老王媳婦。”
“那您姓什麼?”
“我?”奶奶有點意外,似乎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問,“我姓李。”
“那我以後叫您李奶奶,可好?”
混沌的雙眼透着光:“好……好。”
林舒一直記着這件事,這次重生回到高中,她便趁課餘時間收集瓶瓶罐罐,帶去給李奶奶。
她一邊踩瓶子,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李奶奶聊天。
陳彥森也加入,兩個人幹活速度快,沒一會兒一袋瓶子都踩完了。
李奶奶招呼他們坐下,“孩子們,來,喝點水。”
“謝謝。”兩人接過水杯。
李奶奶看着林舒喝完水,問道“孩子,是有什麼心事嗎?”
“我?”林舒手指着自己,反問道。
“是啊,見你今天心事重重的。”
“我沒事。”林舒笑了笑,垂下眼眸。
李奶奶知道她不願說,也不再追問,進屋裡搗鼓了一陣,出來時手上拿着一盤糕點,是花瓣狀的水晶糕。有一次林舒來幫忙的時候吃了一塊,說好吃,她就記在心裡。小姑娘來這裡沒有規律,她每天做一盤,無論她哪天來都能吃上。
“吃水晶糕咯!”李奶奶語氣中帶着孩子氣的歡快,“熱乎的,快嘗一個!”
林舒看着擺在面前的水晶糕,眼眶酸澀難忍,憋在胸腔的情緒終于噴薄而出,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她不想被陳彥森看見,第一時間背過身,捂住嘴,卻發出低低的嗚咽聲。
人們說愛和咳嗽是控制不住的,其實流淚也是。
得知爸爸出軌,前幾世的媽媽都忍下這口氣繼續與他生活,她的第一反應是憤怒,所以她擋在媽媽面前,跟爸爸發起激烈的争吵,為媽媽的付出鳴不平。現在離開家,一個人靜下來,深藏在心底的情緒才慢慢浮上來。
怎麼會不難過呢?
李奶奶用指腹輕輕摩挲着林舒的臉蛋,她幹活幹了幾十年,手指起了老繭,但林舒并不覺得不舒服,反而覺得很溫暖。
“好孩子,覺得不痛快就大聲哭出來吧,奶奶陪着你。”李奶奶渾濁的眼睛透着溫柔,似乎在說:慢慢說吧,孩子,沒事,奶奶都聽着。
“他們、他們要離婚了。”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話都不連貫。
這些天來,林舒胸口堵着一口氣,想要發洩無從宣洩,想要訴說不知說給誰聽,畢竟大家都挺忙的,時間和情緒都是有限的,又如何開口讓别人分一些給你。
現在終于有一個人願意聽,并且鼓勵着自己開口,她感激地、急切地、磕磕巴巴地将事情講出來。
李奶奶認真聽完,問道:“你覺得你爸爸對你好嗎?”
好。
三歲那年回老家,巷子裡有動物糞便,她不願跨過去,就這麼幹站着,林不帆二話不說背起她走過去。她的性格就是在這樣的寵溺下形成的。
不願意跨過去,爸爸會背起她;沒有人逼她做不喜歡的事情,她永遠随性做自己。即便是讀書,也是她自願的,他從來不會以自己辛勤工作來綁架她,要求她考取怎樣的名次。
陳奕迅在給送給他女兒的歌裡唱到:“時光會逼你這副萬金之軀,競逐世上各樣乜乜之最,你若決定要做最尾一名絕對允許。”
林不帆也如此,隻盼着她開心、快樂。
李奶奶說:“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課題,不要參與到爸爸媽媽該不該離婚這件事當中去。這是他們要解決的課題。無論他們做什麼決定,你都要尊重他們的決定。他們永遠是你的父母。”
“你爸爸對不起的是你媽媽,而不是你。作為爸爸,他盡了他的責任。 ”
林舒背過身哭的時候,陳彥森手足無措,想拿紙巾卻不知道李奶奶家的紙巾放在哪,慌亂中把手縮起來留出一個空袖子,想着給她擦淚。後來聽到她在說家事,覺得自己不适合留在這,默默走到門外。
空地離門口不過數步,女孩的哭聲依舊清晰地傳進他的耳朵裡,他的心莫名牽扯着,疼痛不已。
過了好一會兒,哭聲漸漸停下,傳出斷斷續續的談話聲,再緊接着,大門被推開,林舒臉色蒼白,從裡面走出來。
她剛哭完,眼皮腫起,平日裡好看的雙眼皮變成三眼皮。
林舒推開門,一眼對上倚牆而站的陳彥森。
他穿着班服,一件薄薄的藍色衛衣,就這麼站在11月的戶外,站在吹着烈風的巷子裡。他的雙頰被風刮得有些泛紅,唇色也稍顯蒼白,一雙眼緊緊盯牢她,似乎有很多話要說。
“你很冷嗎?臉色這麼差。”她說。
“你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論毒舌,他可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