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緊躍上馬鞍,銀甲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她反手将長槍背于身後,槍尖垂落的紅纓如凝固的血滴。女将離去後,木魚聲愈發急促,癫狂的呓語逐漸被某種韻律取代——那是一種用方言唱誦的禱詞,尾調拉長時帶着令人揪心的泣音。
“天殺的老天爺,地殺的乸後土,殺的殺不盡,養的養不活,要叫咱咋過——”
吟唱聲中,最前排的銀甲衛突然發出慘叫。他方才未能刺向老妪的槍尖此刻被菌絲纏住,那些藍褐色黏液順着槍杆爬上手背,将他的指節頓時膨大成拳頭大小。
附近的同僚想去支援,他們剛橫起槍便頓住了——僅僅隻是一呼一吸間,那位同伴的腦袋便已被黏液包裹,裡面傳出的呼救聲逐漸難以構成詞句,到最後隻剩溺水般的氣音。
“你們,能退多遠退多遠。”陳今浣袍下的觸須在沙地上劃出卦象,身體擋在了銀甲衛們跟前,“不想變得跟他一樣,就别碰那些東西!”
刀疤男聞言暴喝:“妖邪還敢指手畫腳!上陣後哪有脫逃的道理,弟兄們随我——”
他的怒吼戛然而止。衆人驚恐地發現,那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正在急速幹癟,甲胄縫隙中湧出大量黏液。不過三次呼吸,他竟化作一具纏滿藍褐菌絲的空殼,随着晚風散成齑粉。
“說了不聽。”少年惋惜地碾碎飄到眼前的菌粉,“淮胥的旮大猛最愛陽氣旺盛的莽夫,軍爺何苦以身飼敵?”
泠秋的五行劍陣護住幾名銀甲衛,劍光掃過之處,菌絲如見光的潮蟲般避讓。他忽然注意到旁側的牆角有位蜷縮的老翁——他渾濁的右眼尚未有被侵蝕的痕迹,正用指甲在沙土上刮擦,幹癟的雙唇嗫嚅着“救命”。
“還有活人!”一名同樣察覺到這點的銀甲衛忽然高呼,那些孢子仿佛聽得懂人話,猶如嗅到血腥的蠅群,瞬間湧向那老翁。
陳今浣的觸須搶先一步卷住老翁腰身,卻在觸及他皮膚的刹那僵住。菌絲早已順着血管侵入心髒,此刻正從七竅噴湧而出。“晚了半分。”他眉眼慈悲地擰斷老翁脖頸,将屍體拉了過來,“與其讓他變成怪物,不如——”
“停下!”泠秋揮出劍風割斷三根觸須,“你當自己是判官麼!”
“師兄覺得,這位老人的子孫後代,願意看到他不人不鬼的樣子麼?”黑血順着斷須滴落,在菌毯上灼出焦痕。陳今浣歪頭看着傷口愈合,忽然輕笑,“呵呵、想來也是我多慮了,悲田院裡都是些鳏寡孤獨,哪來的子孫——哎呀,眼神真可怕。我收聲,收聲。”
他受了一記眼刀後乖乖閉上了嘴,轉而垂眸望向老翁逐漸僵硬的屍身。看着老翁脖頸處的老年斑,他的喉嚨愈發幹澀,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虛疑對血肉的渴求正在突破理智的桎梏。
泠秋發覺了陳今浣的異常,立即用劍尖指向他胸口,五行真氣如冰錐刺入肺腑:“你若再做出出格的事……”
“想殺我了?”少年忽然迎上前,胸口撞上劍鋒。布料連同皮膚被一起割開一道細痕,黑血順着劍槽蜿蜒而下,“我的确又餓了,師兄若想我這身子安分點——”他猛地抓住劍刃往心口刺入三寸,“可得再用力些。”
此言一出,泠秋竟賭氣似地将手中的劍猛地向前一推,捅得他一聲悶哼跪了下來。劍身傳遞來的觸感既不像血肉也不似金石,倒像是刺入了某種粘稠的膠質。少年的心髒在劍鋒下規律搏動,每一次收縮的顫動都順着劍柄傳遞至泠秋的掌心。
“收手!”歐陽緊的暴喝自院牆另一側傳來。女将策馬沖破旮大猛的菌毯封鎖,槍尖挑着一具血肉模糊的殘軀——那是個身披袈裟的侏儒,手裡還攥着枚青玉木魚錘,“幕後主使已伏誅,速速清理殘局!”
木魚聲停止後,遊蕩的寄生體紛紛僵直在原地。攀附在牆壁和地面的藍褐色如潮水消退,那些侵入人體的黏糊菌絲,卻遲遲沒有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