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的山路蒙着一層靛青色薄紗，身旁懸劍的道士跟在吊兒郎當的少年身後，時刻提防着他的一舉一動。泠秋本來不想多言，但行進的方向似乎與預期有些偏差，還是讓他忍不住開口詢問：“這條路通往的地方是寝舍，我不認為吳命輕會出現在那裡。”

“别急，想要到達目的地，沒有指路明燈怎麼行？這次輪到師兄來當觀衆，看我表演便是。”

不久後，陳今浣來到了自己的寝舍門前，他叩門輕喚道：“阿寶，糖來了，快起床——”

砰——貧弱的木門被一道碩大的身影撞開，不堪重負再起不能。阿寶挺着肚子從門框裡鑽出，嘴角的涎水已經流了一寸長。

“糖……嘿嘿…給俺糖！”

癡人伸出了肥圓的手掌，少年進門後徑直走向案桌，熟練地從陶罐中倒出幾枚銅錢并吃了下去，然後擡手從喉嚨眼扯出一塊黑色軟膠，把它交到阿寶手心。

頭一次見此情景的泠秋愣住了，這惡心又微妙的場面讓他一度失語，回過神來才發現，陳今浣已經拿着一枚紅如鴿血的磨制寶石走了出來。他一眼就認出那是月華的所有物，不由得激動起來：“月華姑娘的傳家寶怎麼會在你手裡？！”

“開屏的孔雀總得承擔被拔毛的風險。”他将寶石放入一個小巧的木匣中，同笏闆一起收納進袖袋，“事到如今糾結這個也沒用，走了，阿寶跟上！”

“要帶他一起？你這是何意？”

“以防萬一。”

陳今浣沒有過多解釋，泠秋也沒有過多追問，三人于醜時一刻來到了吳命輕所在的玄窟。

玄窟的磷火石在三人踏入的瞬間亮起幽藍熒光，将洞壁上的血咒照得纖毫畢現。吳命輕的白衣在暗處格外紮眼，他正背對着入口，用豗潰子勾勒着某種扭曲的陣法。月華的軀體被懸在陣法中央，蒼白的面頰爬滿黑色咒文，額間一點朱砂殷紅如血。

“來得真快。”吳命輕沒有回頭，指尖的白霧凝成細針，在月華腕間挑出靛青色血珠，“在下原以為，至少要等至寅時。”

陳今浣上前半步，故意踢開一塊陣法的鎮石：“白鬼，你該不會真以為靠這種不完備的逆生陣，就能讓月霖還陽吧？”

“噓——”吳命輕突然轉過身豎起食指，灰白的虹膜倒映着磷火流轉的微光，“阿霖在說話呢，她說……想看看這具新軀殼。”

懸空的月華猛然睜眼，漆黑的瞳孔中卻沒有一絲光亮。她的四肢被陣法牽引着做出月霖生前的動作，指尖蘸着腕間血珠，在虛空中畫出鸾鳥紋路。陰風四起，附近遊蕩的魂魄已經看上了這具軀殼，為了防止最壞的結局發生，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那隻是你的臆想而已。停手吧，我帶你去找她。”陳今浣将腰間那枚封有沉官大權的玉佩還給了他，并且取出袖中的笏闆，闆面浮現出獨特的螭紋與火紋，在幽暗之中忽明忽滅，“這控佹玉我沒用過，不過随身戴了這麼長時間，也沾上我的氣息了。白鬼，握緊它，可别在時空的亂流裡迷失方向！”

說着，他拿出那枚作為媒介的紅寶石，念誦起了咒文：“以此靷軎，輔之鞁辔。躍駕河天，破穿空界。星月逆流，時序倒遷。往昔歸兮，未至來兮。何其長焉，何其壽焉……”

盡管預想過各種可能性，但術成的那一刻，泠秋還是瞪大了雙眼——兩人的身影瞬間消失，而他們所在的位置上，憑空出現了一副正在生出血肉的骨架。

“這就是…三宮九府應感大尊的力量……”來自“現在”的喟歎逐漸邈遠，二人已經回到了那段并不遙遠的“過去”。

三十年前——

時年三十六的奇女子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對抗無情的災殃，卻辜負了那個對她日思夜想的癡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