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傳來馬蹄踏碎薄冰的脆響,歐陽緊正在清點重新整備的囚車。女将的銀甲在晨光中泛着冷芒,昨夜沾血的披風已洗滌一新,隻是右肩處的破口還未來得及縫補。
“午時啟程。”她将輿圖鋪在石磨盤上,平滑的指甲劃過黃河幹流。一旁解差目光落在她手指處,抹汗道:“走官道需五日,若取道蒲津渡,可快約莫半天,隻是……”
“隻是?”
“渡口的八尊鐵牛,近來有點邪。”
“既有妖邪,除去便是。早些入京,省的夜長夢多。”
兩日後,押送隊伍來到了六大雄城之一的蒲州城。入關後,一行人繞開鬧市,徑直來到了西門外的蒲津渡。
蒲津渡口的晨霧浸着鐵鏽腥氣,八尊鐵牛蹲伏在渾濁的黃河兩岸,牛角上的銅綠斑駁如陳年血痂。陳今浣扶着囚車栅欄直起身,蒙着白翳的瞳孔映出霧中輪廓——那些鐵鑄的獸軀比他想象中還要龐大,牛蹄下的石夯爬滿藤壺般的咒文。
“鎮河鐵牛自開元十三年便立在此處,每尊腹中皆封着蛟龍骨。”歐陽緊将公驗遞交給守津官,眺望着不遠處的浮橋,“去歲秋汛沖垮上遊堤壩,撈沙工從淤泥裡起出半截斷角,自那之後,渡口夜夜能聞嬰啼。”
李不墜蹲在碛礫清水旁掬水洗臉,心事重重。一夜過去,他的斷刀居然自行修複,那些暗紅經絡也愈發活躍了。恍惚中他又看見自己的倒影裂成七張人臉——正是潤山東麓被他斬殺的百姓。男人猛地直起身,水珠順着下巴滴在鎖子甲上,發出細碎的滴咚聲。
“李大捕頭這動靜,是有河神來問你選斧頭了?”囚籠中傳來的調侃被河風揉碎,陳今浣蒙着白翳的眼珠準确轉向李不墜的方向,“要不要我替你算一卦?今日宜沐浴更衣,忌臨水照影。說起算卦,師兄可還記得《河圖稽命徵》?‘牛鬥之間,天關之野,星隕如雨……’”
泠秋的五行劍出鞘半寸,寒芒截斷了他未盡的吟誦:“你當這是講古茶肆?”
渡口的霧霭漸漸散開,一艘斑駁的官船緩緩靠岸。船老大是個獨眼老漢,蓑衣上沾滿河藻,他撐着竹篙打量囚車,木杆在船幫磕出沉悶的響:“軍爺要渡河?鐵牛村的大家都說近期不能走浮橋,至于這水道嘛——醜話說前頭,這幾日河伯娶親,船錢得翻倍。”
“還河伯娶親,你這是叫蒲州城還是叫印斯茅斯啊?”
老漢用豁牙的嘴咬着一片葦葉,聞聲望去,蒙塵的獨眼突然泛起青光。他盯着陳今浣脖頸間的項圈看了半晌,忽然咧嘴笑道:“原來押的是這位爺,那得加這個數。”枯槁的手指比出個“七”字,青灰色的指甲蓋活像某種魚鱗。
河風攜帶着濃重的腥氣掠過鐵牛斑駁的脊背,船老大的獨眼在蓑衣陰影下冒出詭異的灰白,船頭行竈裡的火光忽明忽暗,像某種活物的呼吸。歐陽緊反手将淩霄槍尖抵住船闆:“七倍船資,倒像是敲竹杠的切口。”
“軍爺明鑒,這河裡的東西可比岸上的金貴,您瞧——”船夫的食指指向渾濁的河面,幾串氣泡咕嘟冒起,隐約可見黑綢般的發絲在水下搖曳。
歐陽緊的淩霄槍尖挑起半截纜繩,繩頭浸透的腥綠水藻滴在青磚上:“裝神弄鬼。”她靴尖碾碎藻團,暗紅披風掃過船老大蓑衣,“半炷香内啟航,船錢照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