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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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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1月22日小雪,周三。

程念降生。

五歲之前的記憶她都沒什麼印象,那幾年的一切都隻從她奶奶口中聽聞。

她奶奶是街坊鄰居們的八卦頭子,說起她的故事來可謂是有些驚心動魄和生死攸關。

懷上程念沒幾個月的大雪天裡,汪女士要回老家山上祭祖,順便拜拜觀音菩薩,她奶奶說汪女士人倔,根本攔都攔不住。

雪天山路,路滑雪厚,四輪車開不上去,坐摩托車也要往山上走,摩托車司機提着膽子一路上開得穩妥,正要感歎沒什麼事時,下車就一腳踩滑摔進了雪地裡。

但前提已知程念成功降生,那也說明摔倒是有驚無險。

剛生産出來的小程念遇到的各種有驚無險的事情也不少。

産房裡生下來一直不哭,差點自個兒憋死,醫生隻好用力給她掐好幾下,幸好痛感神經正常,哭的哇哇大叫,這才順了呼吸。而後抱回家又始終不睜眼,家裡人都以為可能是個瞎的,結果奶奶排查了半天原因,是因為頭頂上的白熾燈太亮,照得睜不開眼。

還死活不吃母乳,以至于汪女士坐完月子覺得沒她什麼事就離開了,留她奶奶在老家獨自帶大。喂的是奶粉米糊,變得開始徹夜哭鬧,總是生大大小小的病,惱得她奶奶封建迷信那一套也搞過不少。

終于時隔兩年後健康許多,這才被她沒出過遠門的奶奶坐綠皮火車帶去她父母工作的地方,從此開啟了每年暑假去廣城的浪潮。

程念對千裡之外的父母工作點的最初印象已經是在五六歲了。

有大大的魚缸和煮茶的桌子,許多不認識的叔叔阿姨在家裡上班,還有上小學前唯一和父母在外面過的生日,吃的是鋪滿草莓的蛋糕。

包括那每年最多隻見兩回面,生疏的父母與子女親情。

從兩歲多進入幼兒園到五六歲,她已經将家附近的幼兒園讀了個遍。

所以在她奶奶問“你想不想讀一年級”的時候,她會不加思索地點頭答應。

被她爺爺牽着去教室的那天,她才在爺爺與老師的談話中知道,那時候入學要求是滿七歲,所以她進了教室就變成班上最小的學生。

隻不過個子和性格上都體現不出來,甚至屬于中等偏上和活潑好動那一類。

好動到幾次三番非要跟着她哥和街上的大夥伴們出去玩,然後險些從懸崖峭壁上摔下、掉半個身子進池塘等。

幸虧她哥眼疾手快,給及時拖住拉起,但肯定裙子上沾泥沾水,回家就得挨罵挨打,還有寫保證書。其中主要承受者必定是她哥,她通常負責在旁邊配樂——火上澆油地哭。

程念怎麼回看小時候發生過的事,都忍不住内心感歎:多少也算得上福大命大了。

那時候的小學還不存在什麼學業壓力。

對程念來講,最有壓力的是一些帶有錯别字的情書和拉幫結夥的男同學。

她既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也不懂得要怎麼解決。

在周圍同學的聲聲起哄中,懵懵懂懂地變得敏感早熟。

後知後覺,她才知道當初稀裡糊塗被選任了班長的職位,應該是爺爺的緣故。

替老師收集學生資料時,第一次知道了“留守兒童”這個詞的概念。

班上的“留守兒童”明顯不少,而她難免對有爸爸媽媽其中一方在家的朋友和同學投去豔羨的目光。

其中目光彙聚之處,就有她兒時最好的兩個朋友——李星月和陳鸢媛。

李星月是程念自小學一年級開始就同班的同學,她的爸媽都在家裡經營生意,很少會有長時間外出的情況,與程念家長之間也都認識,隻不過是泛泛的點頭之交。

在低矮的聯排房屋還沒拆遷重建之前,陳鸢媛家是程念家的對門鄰居,雙方父母是校友同學,兩家關系很是親密,親密到互認幹爹幹媽的程度。

陳鸢媛的媽媽是空姐,需要常年在外飛,回家的頻次說不上高,但每次回家都會帶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回來,引得街上的小孩相聚圍觀,很是惹眼。她爸在市裡的醫院當醫生,需要坐班,在家的時間相比較來說也算不上多,但也稱不上留守兒童。

程念經常會帶着年齡小她一多歲的陳鸢媛共同玩耍,上學也會手拉手一起去,在校門口的小賣部裡買五顔六色的零食吃,陳鸢媛放學就乖乖地在她教室外面等着,等她檢查完清潔鎖好門再一起回家,路上通常能遇到興奮圍着她倆打轉的發财。

對很多人來說,上學是件很讓人厭煩的事。

但程念從不這麼認為,甚至是喜歡去學校上學。

嶄新的課本,敞亮的操場,窗外的綠枝,樹上的鳥鳴……她都喜歡。

後來她才恍然,原來喜歡的是,因為上學而擁有的自我。

-

四季輪轉,樹色更疊。

趕着上課鈴聲從操場飛奔回教室的路途中,不經意踩碎的楓葉在訴說着又一個秋冬的到來。

清脆的響聲引得程念駐足回首,地上枯色樹葉被碾的粉碎,絲毫沒有挂在樹枝上翩飛的靈動。

程念的目光釘在上面,腦海裡湧起空洞的熱浪,心髒有些癢癢的發緊,思緒顯得恍恍惚惚。

“快點兒啊,數學課呢!”跑在前面察覺身邊沒人影的李星月倒回幾步催促。

“來了來了!”那時的程念并不太理解和在意心中的幾分觸動,回過神便趕着往教學樓上跑。

放學後,遛完發财回家,站在門邊玄關,能清楚地聽到奶奶接電話的聲音。

“放了書包就出去了,還沒回來,多半是帶起她那寶貝狗兒走哪裡去野了嘛,等到别人屋裡吃飯就曉得回來了……”

程念下意識往門外退,打算避過這通電話,結果踩空了階梯險些摔倒,發财急的在她腳邊直叫,好在緊急之間握住了門把手,隻不過接電話是注定逃脫不了了。

“耶,回來了,喊她接電話?程念——”奶奶聽到動靜提高嗓門。

她不情不願地挪步過去,步伐慢吞吞的,惹得裡屋的奶奶差點使出“河東獅吼”技能。

接過聽筒的手莫名的顫抖,電話裡傳出她爸的聲音,問一些答膩了的問題。

程念不時發出“嗯”“知道了”“哦”之類的話回複,聲音控制不住地又輕又低,總是被指責平時不好好吃飯愛吃零食沒精氣神。

最後對面也問無可問,電話裡停頓了一會兒,程念的呼吸也跟着停滞,心裡像是有萬千螞蟻爬過。

聽筒裡傳着壓低的音調和幾步腳步聲,顯然是她爸刻意與手機隔了距離。

也不知道該不該誇那當初還沒過時的座機的收音效果好,電話那頭短暫又急促的對話一字不差地進了程念的耳朵裡,嵌在她的記憶中。

“你要不要說會兒?”

“有什麼可說的,沒看到我在忙?”

“看電視叫忙?你真是……”

“老師布置的教育課,你懂什麼。”

“那我叫程鲲來說幾句。”

“說什麼說,非要現在說?好不容易哄着寫作業,又去打擾他幹嘛。”

緊接着是悉悉索索的響動和短暫的沉寂,就在程念思考要不要挂斷電話的時候,那頭的她爸出了聲:

“你媽她,她在洗碗呢,嗯……你平時要好好學習,别整天遛狗遛忘記時間,要放寒假了,這次期末考試考得比上次還好的話,等過年回來,你想要什麼都給你買。”

程念的語調很是平靜:“哦,知道了。”

“嗯,那就先這樣吧。”

等她爸說完這句話,她瞬間感覺到解脫,連呼吸都平順了許多。

挂斷了電話,程念擦了擦手心的汗,去廚房幫忙端菜,然後受到委托,不情不願地去敲她哥房間的門。

“咚咚咚——”程念手上力量毫不客氣,敲得整塊木門都抖了起來。

“吃!飯!程狗……”陽字還沒說出口,門就被打開了,她閉上嘴,忽視頭頂上方的目光,些許尴尬地縮回懸空的手,拂了拂眉眼間低垂的碎發,頭也不回地往餐廳去。

程念家吃飯的座位比較固定,她徑直朝位置走去,正準備坐下時,被蠻力徒手一拉,人就轉了方向,扯離了餐桌。

不用說就知道是誰。

“你腦子是不是有病!”程念直直瞪視坐在她位置上的程陽。

他勾起唇角,揚着下巴,很是欠揍地說:“就是有病,你才知道?”

程念怒火中燒,正準備宣戰,門口那邊弱弱地探出了個腦袋。

是陳鸢媛。

說想請她去幫忙拍一下舞蹈視頻。

程念過去閑聊了幾句,答應讓她等等,回到餐桌程陽已經坐回了他自己的位置,低着頭自顧自刨飯夾菜。

算他識相。

她收了仿佛要刀人的眼神,囫囵吃完飯往陳鸢媛家裡去。

隔壁鄰居人都很熟,出門幾步路是暢通無阻。

程念進屋向陳奶奶打了個招呼,便進了陳鸢媛的房間,坐在她的床邊。

陳鸢媛從小學的是民族舞,衣服的顔色造型豔麗活潑,襯得她的身姿愈發靈動。她一邊熱身一邊說着自己要去省上參加比賽,是她媽媽替她報的名。

大人的事小孩沒資格插嘴,隻需要懂事服從和依順執行。

還說起隐隐約約聽見家裡人交談,說什麼她家在省城貸款買了房,那時年少的兩人都沒過多在意,還沉浸在不用上課、能夠外出的喜悅,和對舞蹈比賽的擔憂之中。

舞蹈視頻最後是去了程念她哥的學校——南山中學拍的,也是程念即将升入的初中。

因為學校離得比她的小學還近,加上是遛狗聖地,對南山中學的一花一木都更熟悉。

在程念眼裡陳鸢媛很有舞蹈天賦,必定是天下第一的水平,但陳鸢媛自己卻沒那麼覺得,程念隻能一股腦使勁為她加油打氣,說的天花亂墜,總算是讓她提起了信心,勇往直前奔赴比賽現場。

2013年元旦,程念下午寫完作業就待在家看着電視,等到了陳鸢媛榮獲省二等獎的消息。

當天晚上,陳鸢媛同她父母在省城慶祝完回來,兩人還偷溜出去吃夜宵燒烤,結果被程念她哥程陽抓了個現行,還沒吃盡興就被陰陽怪氣打包回了家。

新的一年,感覺有大把的時光可供浪費,不知不覺就到了農曆春節。

南山區的除夕非常熱鬧,南山廣場每年都有煙花表演,廣場上小攤小販人巨多,賣什麼的都有。

對聯,玩具,糖葫蘆,套圈,糖人,打□□,發光頭箍,氫氣球,孔明燈……甚至還能搬來充氣城堡和旋轉木馬,總之是些供消費主力的小孩子玩樂的東西。

當然也少不了各種各樣的煙花。

煙花的種類更是繁多,程念她們通常拿着壓歲錢隻買亮堂堂發光的煙花,比如仙女棒、火花樹之類的。

摔炮沖天炮這些威力大的,主要靠街上的男生勻幾顆過過瘾。其中威力最大的有一種火炮叫做“驚天動地”,是程念她們避之不及的玩意。

“驚天動地”顧名思義威力無比,是很多喜歡使壞的社會青年愛買的火炮,最喜歡在深夜人群散退時靠近小轎車的地方點火,一顆就能使整條街上的車起此彼伏叫個不停。

這也成了某種共同意識,有人放“驚天動地”的時候就意味着時間不早了,她們該回家了。

客廳裡必然放着春晚,奶奶和伯媽在沙發邊剝第二天做湯圓的花生,家裡的其他大人多半都在麻将館。

程念坐在沙發上,也抓了一捧花生有的沒的跟着剝,注意力時而放在小品節目上,時而放在婆媳之間的閑聊八卦中。

其中就有談到陳鸢媛家的一些事情,陳爸要調去省城的醫院工作,連帶着陳鸢媛和陳奶奶一同前去上學和處理家務。整個過程在一年半載前就已經有了具體打算,甚至還在聯系人最好将房子給賣出去,頗有不打算回來的意味。

戲谑又豔羨地說着陳家怎麼怎麼賺了錢,買新房買新車的,又說陳老爺子命不好、沒過到好日子,陳鸢媛倒是幸運、吃穿用住不用愁,陳家人也舍得花錢供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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