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程念心裡莫名跳得慌,隐隐意識到不對勁,但這一切并不是她能改變的。
整個寒假中的兩人,都心照不宣地經常約對方出去玩,挨罵也不去走親戚領紅包,也要去對方家裡串門,待着不動隻為一起看個電視和玩具之類的。
直到相約逛完南山廣場的元宵燈會,回家的路上兩人手挽着手,陳鸢媛始終欲言又止,路過學校門口停頓,終于道出明天要離開的事情。
做了那麼久自我的思想工作,聽她親口說的那一瞬,程念還是感受到無力的難過。
她盡力做出畢竟年長一歲的姐姐樣子,安慰身邊抽噎抹眼淚的陳鸢媛,說什麼:
“你放假想回來就回來,我的房間住得下兩個人,不用擔心沒地方住。”
“之前給你注冊了Q.Q,賬号密碼你不要忘記了,還有我家的座機号碼。你要好好學習,我也好好學習,考好了讓我爸給我買個手機,等我有了手機到時候就能經常聯系了。”
“省城比我們這兒好,學校肯定更大、好吃好玩的更多,我還等着你給我帶禮物的回來呢!”
“而且,等你摸清了地方,我也可以去找你玩,到時候你可要來接我……”
陳鸢媛順着她的話陷入了暢想,情緒逐漸高漲起來,滿口答應和保證。
第二天早上,街坊鄰居圍着她家的車談天送行,陳鸢媛坐在後座搖下窗,撐着窗口緊握程念的手腕,強調昨晚兩人互相的保證。
程念微笑着承諾,讓她不要擔心,肯定說話算數。
街坊鄰居的客氣話說得差不多了,大家自然而然地進入了下一個階段。
小轎車行駛在路上漸行漸遠,程念站在路邊已經看不見車尾,回過神來身邊已經沒有人影,進屋的進屋,轉移陣地閑聊的閑聊。
街道整潔,晨光熹微,這樣的場景像是每個平常的早上。
她有些不可置信,人就這樣給送走了。
“程念。”不遠處有人叫了她的名字,聲音很響亮。
回頭看見爺爺騎上三輪車往上街走,程念便知道了叫她的原因。
她家的門市開的小賣部,這時臨近開學,爺爺要出去進貨,不用多餘的話提醒和指派,她自動待在家裡看店。
早上幾乎沒什麼顧客,程念坐在收銀櫃的凳子上,思緒恍惚,心中空洞,眼神聚焦在無實物的點。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褲腿被什麼東西給牽扯住,緩過神來低頭看去,是斜對門家的小女孩,單手吃力的抱着一排娃哈哈,另一隻手握着幾張揉皺的錢在她身上蹭,因為個子不太高,顯得格外費勁。
程念一把将她撈起,抱在懷裡,展開清點揉得不成樣子的零錢,盯着那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問:“你奶奶還讓你買什麼?鹽還是味精?”
她被抱着一點不掙紮,隻想着開手裡的娃哈哈,聽到了程念的問題,腦袋瓜才想起被委派的任務,摟住程念脖子的手往背後指,甜津津的嗓音答道:“鹽!”
然後将手裡的一排娃哈哈遞到程念面前:“姐姐,幫幫忙,撕不開。”
程念從她的小肉手上接過,輕而易舉地撕開塑料薄膜,遞了一瓶給她,将剩下的放回原位,再去櫃架上替她拿下一包鹽,扭頭她已經自己戳了瓶口喝了起來。
看見程念手裡的東西,她有條不紊地擡起手,用臂彎挽在胸前,氣宇軒昂地就要往外走。
要過馬路,程念不放心,抱起她往她家門口去,路上來來往往車從她們面前經過。
貼在程念脖子邊上的小不點指着剛駛過的車問:“那個車車跟媛媛姐姐坐的車車一樣,念念姐姐,媛媛姐姐什麼時候回來?明天還是後天?”
明天和後天對小孩兒來說已經是很長的時間概念了,而實際上沒有确切和具體的時間,結果就可能是不會回來,但程念不可能這麼說。
她隻好含糊其辭:“我也不知道。”
小不點将頭垂在程念的肩膀上,埋在她的衣服布料裡蹭了又蹭:“那媛媛姐姐以後都不能抱我了。”
程念摸了摸她的頭發,沒有說話。
在大人的眼裡,陳家是奔向了更好的前程,值得替他們高興,也自然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而在他們以為的小孩眼中,卻是難以言喻的心上缺口。
這是程念第一次深切感受到離别的滋味。
而那時的她也還不明白,人的一生會經曆無數次離别。
程念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去适應、控制,不要下意識去敲隔壁的門,因為已經隔壁的房子已經換了主人。
過完年之後程陽立馬換了新手機,她砍價上交了三分之一的壓歲錢獲得了舊手機使用權,從而使得她和陳鸢媛仍然能時不時保持聯系。
時不時的意思,既不是經常,也不是偶爾,而是起伏不定的思念。
就像稀松平常的生活裡,猛然回想起的觸動不已。
-
九月,開學季。
那時的觀南中學,班級都沒分什麼重點班平行班,按照成績平均劃出了十個班。
程念和李星月都被劃分到七班。
進入新的環境,新的學習體系,努力适應的過程中會讓人暫時忘卻過去。
新的班級同學除了屈指可數的幾個熟悉面孔,其他人都面生得很,将人臉和名字相對應,是程念的一個很大難題,但幸好還有李星月在。
李星月總能在她嘴邊名字呼之欲出卻沒出的時候替她叫出人名。
如果隻是班級成員的話,倒也不那麼急于記住班上所有人的名字,但程念被慫恿當了班長。
開學第一天課間,班主任楊永峰叫了一批人到辦公室,人數很多,圍着他站得滿滿當當,使辦公室變得更加嘈雜。
程念和李星月站在人群外圍,隻能從人縫中看見坐在裡面的楊永峰,拿着筆在班級名單上勾勾畫畫,聽不太清他說的話,說話内容全靠身邊的同學傳遞。
楊永峰言簡意赅說了叫他們來的目的,就是要選出班委幹部。
他首先就偏頭朝身後問:“有沒有以前當過班長的?”
程念正巧就聽到了這句話,下意識就往後退了半步,她想起爺爺擺的龍門陣,說起他那個年代對進體制内的熱忱。
“班長也是一種‘官’,不是誰都能當‘官’,我讀書那時候,五幾年,當班長的都是些什麼人?但是你爺爺我不是也當到了,還不是成績、能力突出才得行,才能受到老師的青睐。”
“當了‘官’,老師才會重視你,不然你看那些‘夥夥兒’老師得不得管嘛,沒得人管,成績怎麼可能好得了?”
“……”
她理解年代産物,但難以贊同觀點。
這個職位對她來說就是吃力不讨好。
程念側過身,将臉遠離楊永峰,盯着腳尖祈禱有人能自告奮勇,讓這一段趕緊過去。
她此刻沒注意到,挽着她的李星月将手放下了。
李星月正急急巴巴湊到前面的同學身邊,詢問班主任到底說了個什麼,她探出去的腦袋使得楊永峰又說了一遍。
這下是聽得清清楚楚。
程念的手也被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舉起,李星月用力抓着她的手腕吆喝:“這裡這裡!”
“叫什麼名字。”果然吸引了楊永峰的目光,他欣慰地點了點頭。
“程念!她叫程念,之前一直是我們班的班長!”李星月再次挽上被程念掙脫的手臂,替她進行自我介紹。
周圍還有以前認識的同學應和,最終就這麼草率地給定了下來。
進辦公室的同學基本上都給安排了職位,李星月如願自薦做了勞動委員之一。
勞動委員不參與工地和教室清潔的人員安排,通常是留在最後做監督、檢查和候補作用。
就比如開完運動會後的大掃除。
因為臨近國慶放假,需要調休補課,打掃清潔衛生的同學也跟着得調整補充,剛好就輪到平時周五做清潔的程念。
李星月自然要提起掃把奉陪,能夠晚點回家少受點唠叨,名正言順留在學校是非常好的選擇,并且學校的多媒體電腦還能随意播放使用,不會被定時定距離地控制。
對她來說,放學後的學校簡直是玩樂聖地。
李星月攏掃了幾片葉子之後便熟練地拿了程念保管的鑰匙,打開多媒體肆無忌憚地放音樂放視頻。
放的歌曲都很激揚興奮,最後幹脆循環播放了好久的《We are The Champions》,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們班運動會得了第一名。
程念的情緒也挺高漲,緊繃的集體榮譽感讓她在運動會的準備過程中耗費了不少精力,最後可觀的成績和可見的班級凝聚化解了疲憊。
以至于檢查完公地和教室衛生後,程念和李星月兩個人還關了門拉起窗簾放縱打趣玩鬧。
直到班主任楊永峰的敲門聲才讓她們中斷。
李星月被她媽媽催着回家,也不忘了讓程念替她打探帥哥的消息。
程念也忘不了她開口問紀予生要聯系方式的情景。
呼之欲出的名字,绯紅滾燙的面頰,微妙閃躲的目光,難以忘懷的相逢。
-
他的好友申請發送成功之後,程念撈起發财飛奔回了家,卻在申請同意界面猶豫不決。
她實在沒想好該說點什麼,既擔心冷場也害怕尴尬。
手機被狠心扔在床上,她圍着尾頭的床角打轉。在屋内巡邏的發财巡回了她的房間,沖着她汪汪直叫。
發财這是餓了。
程念回過神來,她平坦的小腹也回應似的發出咕咕的聲音。
她也餓了。
幹脆先去弄點吃的。
她領着發财往廚房走,熟練地拿圍裙往頭上套,雙手繞到背後打結,這才發現進屋這麼久了,還沒放書包。又隻好折返回房間,脫了書包扔上床,剛好蓋住凹陷在被單裡的手機。
轉身回了廚房,先從冷櫃裡找了些骨頭和肉給發财弄了吃食。而冰箱的冷藏室裡可謂是空空如也,連能熱來吃的剩菜剩飯都沒有。還好她哥喜歡挑食和晚歸,奶奶會給買些速食屯在家裡以備不時之需。
程念翻看了一眼,已經見底的箱子裡是酸辣粉,先拿它一包,明天買來補上,神不知鬼不覺。再加上一顆雞蛋和泡面拍檔,她的晚飯就大功告成了。
程念把巨燙的瓷碗端上客廳茶幾,打開電視頻道調大音量,拿了張兒童泡沫墊席地而坐。
吃飯同時看電視,在她家通常是不被允許的,但誰叫現在就隻有她一個人在家,誰也管不着。
輾轉調了幾個常看的台,每個節目都覺得格外好看,很快就吃飽喝足,簡單迅速地收拾了碗筷,便繼續癱在沙發上觀賞電視節目,不知不覺中意識開始變淺,臨近沉睡的邊緣。
結果被發财的叫聲給拉回現實。
程念努力撐開眼,發财一邊叫一邊在她房間和客廳來回轉悠,她本以為是發财想讓她回房間睡的意思,她啞着嗓音回它:“待會兒洗漱了我再上床睡。”
沒想到發财不但叫得更甚,還咬扯她的褲腿。程念隻好先安撫,實在怕待會兒有人來告她擾民。
安撫之際,她也清醒不少,隐隐約約聽見她房間有手機強力震動的聲音。
這才察覺到,原來發财是要告訴她,有人在給她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