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而看看面包外包裝的添加劑列表和牛奶的脂肪含量,時而聽她們講誰誰的生平事迹,誰誰家的風流韻事,講得比電視上演的還要狗血精彩。
還有生活頻道如哪家超市雞蛋更便宜,今年的新米趕不上去年,天幹地旱莊稼長得不好,亦或者是八竿子遠的人家小孩辍學、叔嬸閃腰、爺奶患癌……
她躺在椅子上,有種新鮮的視角,目光飄散四處。
落在天花闆吊頂風扇,總會擔心它會不會掉下來;移到小賣部紅漆木闆陳列架,露出邊緣紅漆掉落的斑駁,顔色雖看上去陳舊,卻反着潔淨的光;又望見門外的斜頂屋檐,上午下過一陣雨,從磚縫瓦間凝聚的雨滴斷續墜落,頗有水滴石穿的氣魄。
再轉向旁邊聊得越發起勁的兩位,唾沫星子在空中持續迸發。
不由地讓人感歎她們好像什麼事都知道,并且永遠都說不完。
最後目光停在正前方收營台牆壁上的老式挂鐘,是橢圓形操場狀的輪廓,下半部分是左右搖擺的鐘錘,中間有個安放木質小鳥的開合房子,聽她爸說是他小時候跟爺爺渡江買回來的貨,以前準點的時候還能出來報時呢!
這挂鐘比她年齡都大,可她定睛細瞧時針分鐘,連十一點半都不到。
時間明明就過得很慢啊。
突然,她的神遊被打斷,對面門市的叔叔抱着那位小妹妹喚人,要談天的孃孃回去看高壓鍋裡的炖菜火候。
孃孃手擦圍裙走了,奶奶的閑談也因此被中斷,門市上隻剩逗狗的程念,興許是剛噴過誰家的子孫不孝,程念被立馬納入挑刺對象,被叫去跟着擇菜。
程念試圖學着離開的孃孃活躍氣氛,開始從身邊的人事中沒話找話。
“這個面包不太好吃,太甜了,添加劑也很多,奶奶你們糖尿病可千萬别吃。”她看着闆凳上還沒扔的面包袋說。
“我們平時哪裡吃這些,也就你們小妹兒愛吃。”奶奶唠叨話上來,“曉得添加劑多還吃,點都不健康!早上不起,晚上不睡,我看你們一天是要登仙。說了無數遍吃早飯吃早飯,結果睡到什麼時候?”
“哎呀,我下次肯定起來吃早飯,我保證!”
“一天答應得格外快,就是吃早飯的時候看不到人影子!”
為啥聊天到她這兒就變成了讨伐,程念加快手上不熟練剝四季豆線的速度,腦瓜子使勁轉移話題:
“哎,最近沒怎麼看到賣饅頭的來嚯!她是不是走其他地方去賣了?感覺我們屋裡賣的面包還沒有她家賣的饅頭好吃。”
轉移話題這個辦法好像有效,奶奶的注意立馬被吸引,不過她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看起來跟之前說起誰家裡的人患癌很像,程念不由地發問:“那個人怎麼了嘛?生病了?”
“那個女的也是命苦,從外地嫁過來,年紀輕輕的,一天到晚騎起個車兒在外面跑,市裡鎮上村頭都跑,賣饅頭掙那幾個錢也是不容易……”
奶奶每次講個誰家的事情,就像講一盤番茄炒蛋要從種番茄開始講起,程念實在是按耐不住:“直接說然後嘛!”
但奶奶有自己的節奏:“嗨呀,就是走到鄉卡卡遭了殃!倒了黴!”
“從摩托車上摔倒了?傷了腿?”程念自覺合理,“難怪最近沒看見來了。傷經動骨一百天,不知道要休息多久。”
“隻是摔了腿就好了哦!開車開到那多遠的荒鄉壩那邊去了,在路上有人喊買饅頭買饅頭。”奶奶拍大腿,語帶憐惜,“哎呀!就這麼遭了!”
程念瞬間聯想到電視上的那些懸疑片場景:“啊?謀殺?”
又覺得太離譜,那個女人看起來也不像是跟人有仇的樣子。
“幾個男的先就埋伏起,等她停了車,沖上去就拖到草籠籠裡去給那個了。”
奶奶說到幾個男的那時候,她就預感到不妙,一說“那個了”,她也明白了。
“天哪……”她大腦轟鳴,震驚得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甚至覺得怎麼可能,肯定是假的,這種事會發生在如此近的地方,而且還發生在那個騎摩托車的女人身上。
憐憫、痛惡、擔憂,交織湧上心頭。
“報沒報警?那些人抓沒抓到?那個女人怎麼樣?”她急切地問。
她想知道的太多,她既怕她因為其他因素不報警,讓那些罪犯逍遙法外,又怕她因此而喪了命或是一蹶不振。
“報了的,當天報了警那些人就被抓到了!聽說警車去接的時候衣服褲兒都撕得稀爛,身上到處都髒得要命到處都是傷,下面還流了好多血。”
天哪天哪天哪……光是聽幾句描述她都頭皮發麻。
但萬幸的是,那個女人活了下來。
“那些人要判多少年?能不能判他們死刑?”她義憤填膺,恨不得親手執行。
“那怎麼曉得,要看公安局怎麼說。萬一他們找關系給錢呢,更說不清楚了。”奶奶比她平靜太多,多活的年歲也看得太多。
錢,錢,錢,她從來沒有如此恨過錢。
“給錢也應該是給她的醫藥費精神損失費!他們那是犯法的!不可能不坐牢!必須坐牢!那種人全部去死都是活該!”
“好了好了,該怎麼判那是法院的事,不是你個學生管得到的。”奶奶沒想到她反應如此之大,既安撫又警醒,落腳點還是她,“所以我說,妹兒家家不要一天到處亂跑,多夜深還不落屋,特别是一個人,不要随随便便跟到男人混,現在這個世道,吃虧的多半是妹兒。”
她根本聽不進那麼多話,隻心中隐隐慌亂。
有很多事情離得比她想象中要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