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跳得快,不知道是被熱的還是渴的或者是喝醉了。很快昭月樓的老闆擠進房間内,把床上慘死的票客擡走,又命人去奪地上男人的屍體。可少年将男人摟得緊,雙目猩紅,像隻失去庇佑的小獸,瑟瑟發抖地露出獠牙。
護衛不耐煩地扯住少年的頭發,拽到一邊,我心頭緊了緊,沒來得及思考就像炮仗似的沖進屋内,衆人紛紛看向我,連帶着地上滿臉血淚的山茶花少年。被架到“台面”上,這時候退無可退了,我強裝鎮定,其實腦袋還有些發暈,學着母親每次罵人前,我清了清嗓子,起範對老闆說:“這少年既是你們樓裡的人,怎麼能如此粗魯地對待?不是說昭月樓是風雅場所嗎?怎麼還當衆毆打男子呀,我最看不慣打男人的女人了。”
“呦,小姐您這話倒是說的我摸不着頭腦了。這小子親爹是昭月樓的紅倌人,現在親爹死了,他一個雜種自然也是要賣身乞食。再者說了,他親爹和客人殉情,壞了我們樓裡的風水,我自然要把這筆賬記在他兒子身上!”
當時十五歲之前,家裡是不許我去昭月樓這種場所的,所以老闆沒認出我,隻當是書院裡的學生,沒好氣地譏諷。不過也巧,我這人最受不得挑釁,本來醉酒就熱血上頭,恰好老闆說完,地上的少年又隔着淚霧,淡漠地望了我一眼,他似乎也不相信我會救他,或者說他不相信會有人願意救他。
好一個要強的小美人,但恭喜你,以後可以不用要強了,因為你的強來啦!!!
我迎着少年的目光,一把拽下貼身的白玉雕花佩,扔給老闆之後,又在懷裡摸了摸,把脖子裡挂的金鎖和一袋子銀子統統都丢給了昭月樓的老闆。在她愣神時,我提着裙子噔噔跑到少年面前。他跪伏在地上,我便蹲下身,平視着少年,我伸手一點一點将他黏在頰邊的發絲攏到耳後,一張美麗青澀的臉露出來,沾着淚水,濕漉漉的好似濃霧裡的山茶花。
呼吸微頓,醉酒的腦子一時之間又接受了美麗暴擊,我說不出來話,嘴唇張張合合,最後捧着少年的臉,脫口而出:“吃了嗎?”
你在說什麼啊啊啊啊穆芃野!心裡狂吼,我注意到少年微睜的眼睛,一激動,立刻秃噜出第二句:“美人,沒吃的話要不陪我吃點?”
很好,穆芃野,你果然打小就是個當狂徒的好苗子.......
那天晚上我把小美人帶到六樓的包間,他叫了桶水洗澡,我胡亂點頭,吃了兩口橘子,聽着屏風後嘩啦啦的水聲,漸漸地就歪在榻上睡着了。朦胧之間覺得頸間有一陣刺痛,但很快又被輕輕揉了揉,我咂巴着嘴将臉貼上去,壓着那處柔軟,睡得更香。第二天醒過來,少年依偎在我身邊,呼吸清淺,發絲披散着掖在我衣領裡,他的胳膊還被我壓着,我剛起身,他就也醒了,面色發白,翠眉微蹙說:“小姐您醒了昨夜您睡得沉,我也把您抱到床上,卻被您睡夢中枕着胳膊,沒法動彈,隻好陪您一起在榻上過了一夜,還請您饒........”
“沒沒沒,我是說這沒什麼,還有、還有就是......”我立刻彈跳起身,局促地捏着袖子站在少年面前,紅着臉,聲如蚊蚋,問:“那個我昨晚上沒對你做什麼吧?我記得我睡覺就是有點蹬被子,吃多了會磨牙,應該沒有摸胸肌摸腹肌........”
“沒有!”到底是女尊國未經人事的少年,雖然平素淡漠清冷,但此刻聽到我提起床笫之事,還是紅着耳根低頭呵止了我繼續發散。
見少年這種反應,我反而放下心,好像那枝頭的山茶花終于沾了點人氣。我推窗看了眼天色,窗外賣杏花的女孩哼着歌跑過乳白的晨霧。我回過頭,看着柔順站在一旁,但眼神死寂的少年,這次終于認真地,湊近扯住他的袖子,我問:“吃了嗎?要不坐下來陪我吃個早餐吧。”
我在昭月樓包養伎子的消息,很快傳遍了金鳴城。母親尤其生氣,禁足我半個月,但她不知道後院書樓的圍牆邊有個狗洞。每晚我都會轉狗洞去昭月樓看少年,也就是江伏。他告訴我江伏的伏是伏低做小的伏,我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反駁他,伏也是蟄伏的伏,蟄伏過後就是春暖花開晴空萬裡啦。少年聽完我的話沒再言語,垂着雪白的頸子,好似沒有聽到心裡,但我發現,他微微彎着的脊背卻是一日一日挺拔起來,像翠竹,也似柳枝。
去昭月樓找阿伏,我一般都是從後門溜進去,老闆得了我許多好處,自然不會告密。而我一般都是将近子時,才趁着昭月樓衆人酒酣耳熱,偷摸着翻進阿伏的房裡。他坐在窗前給我繡手帕,被敲了兩下窗戶,便下意識起身,可出于謹慎,阿伏還是心神不定地問:“誰?”
“你的無敵芃芃七十二變大猛一!!”我趴在窗戶邊小聲地說,話音剛落,窗扇上的人影就動了,好似皮影戲裡的美人,鮮活起來。阿伏開窗将我拉進去,端上來準備好的八寶茶,又說:“明明可以敲門進來的,你非要爬窗戶,不知道什麼趣味.......”
“這是西門慶和潘金蓮的cosplay耶!”我興奮地眼睛發亮,而阿伏臉頰卻漫洇開绯紅,因為聽我講過水浒傳,便立刻明白過來我話裡的意思。背過身不再看我,阿伏将手帕扔過來,輕飄飄蓋在我手背上,說:“我體諒女君年紀小,說些葷話,多半也是被外頭那些狐朋狗友給帶壞了。隻是在我面前說無妨,畢竟我是你買來的一個解悶的玩意,可以随意作踐。但外頭那些郎君,聽到小女君這些話,可是要惱你的。”
“沒有,”見阿伏當真了,我立刻跪到榻上,膝行到他身邊,強行掰過他的臉解釋:“我沒有作踐你,我是嘴巴壞,和誰都愛開玩笑。而且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是那種你當了别人夫郎,我也要偷偷翻牆和你幽會的喜歡。所以我才說我們是潘金蓮西門......”
“穆芃野,小女君,我不給别人當夫郎。”阿伏轉過身,忽然很鄭重地打斷我,目光冷凝,又在望向我時融化,蜜色的燭光流淌,少年第一次傾身抱住我,獻上承諾:“是你在我渾身血淋淋的時候買了我,這輩子,做奴做伎,我也隻跟着你。”
就這麼半夜偷偷轉狗洞去見阿伏的日子,我過了半年,直到母親去京城談生意,回來後卻發熱不止,醫師說是感染了羅義毒。京中各國商人聚集,酒樓茶肆之地更是彙集三教九流,羅義毒就是從西北邊境去流傳到中原地帶的蠱毒。醫師束手無策,連連歎氣後告訴父親,這種蠱毒隻有婆羅國祭司一脈的後人以血肉為藥引,服夠七天七夜才能解毒。
這番話無疑是判了母親死刑,且不說金鳴城距離西北邊境路途遙遠,單是婆羅國祭司一脈的後人,就已經是鳳毛麟角,蹤迹難覓了。府裡大亂,我的禁足自然也被解開了,父親伺候在母親病床前,兩天兩夜都沒有阖眼。我親自蹲在藥房熬藥,想要聯系時管局,卻被告知在劇情節點開始之前,系統處于待機狀态,對宿主請求不予理會。
我真的沒有辦法了,守着藥爐,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其實我本來就不算是公私分明的人,對待系統任務,極容易代入情感。所以系統每次都給我分配上線即炮灰的角色,避免我感情用事搞砸任務。隻是這次時管局頂層内鬥,新開發的狂徒系統需要測試完善,沒有人願意浪費時間和積分。于是就把我頂了出去,誰讓我每次都業績墊底隻接炮灰任務.......為了更好的測試新系統,當局把我投入位面的時間節點調成胎穿,所以在這個世界的十五年,于系統來說隻是一串數據,但對我卻是真實的十五年。
這十五年裡的母父之愛、朋友之愛,是切實溫暖着我的。所以,怎麼才能不讓母親死掉呢?我咬住手背,強迫自己冷靜去想,可眼淚還是被苦澀的蒸汽燙得一顆顆掉。這時窗戶笃笃響了兩聲,我眨掉眼淚,疑惑間還未出口問出聲,藥房的窗戶被從外面推開。月色下阿伏扶着窗台,發梢沾着草屑和花瓣,眼裡漫着血絲。抿了下幹燥的唇瓣,阿伏翹起唇角,慘白地笑着問:“兩夜沒來找我,為什麼?小女君膩了嗎?”
我很難想象自己撲到窗台抱住阿伏哭的樣子有多狼狽,抱住他的胳膊,我扁着嘴巴,在家人面前強裝的鎮定被擊潰,嗚嗚咽咽哭得喘不上氣。少年怔住,身體有些僵硬,但還是下意識攬住我的肩膀。阿伏的手一下一下拂過我的脊背,聲音有些艱澀,他用臉蹭過我臉上的淚水,說:“别哭了,你這麼哭,我舍不得怨你不來找我了。”
抱着阿伏縮在藥房的角落裡,我和他說了母親的病。阿伏揉着我的後頸,安靜地聽着。忽而又垂下眼睫,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他起身走到藥壺邊,回頭問我:“你是說用婆羅國祭司一脈的血肉做藥引就可以嗎?”
來不及思考為什麼阿伏來找我會帶匕首,我下意識點頭,而後瞬間,耳畔就響起刀刃割破血肉的聲音,鐵鏽腥味混着苦澀的水汽彌漫,鮮紅的血流過雪白的手腕,又順着指尖,滴答滴答落入藥壺裡。阿伏轉過身,月色暈開血紅的光影,面色蒼白,但少年眉眼卻很平靜,望向我的目光有一絲讨好和期待,他歪了歪頭問:“這樣呢?你有沒有開心一點?”
“開心的話,小女君,你明晚是不是就會繼續去昭月樓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