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月娥試探着問:“姑娘,你家在哪裡啊?”
連嬅垂下眼睑:“我記不清了。”
這大餅是真噎挺啊!三公分厚又硬又瓷實,簡直可以當防身用的磚頭。而且是純粗面做成的,裡面還摻着不少麸子,嚼也嚼不動,幹咽又拉嗓子,隻能當吃藥一樣開水送服。
哎,這殺千刀的拐子。孫月娥一陣唏噓,讓她先安心休息,别想太多,端過碗走了。
她一走遠,剛剛溜走的小姑娘又悄摸出現在窗邊。偷感很重的樣子讓連嬅忍不住樂出了聲。
小姑娘臉一紅:“你笑什麼?”
“你長得好看,所以我見了就想笑。”連嬅頂着一張蘿莉臉,毫不羞恥地調戲良家少女,成功把人家的耳朵也逗紅了,“還未請教小姐芳名?”
小姑娘扭捏地說:“我叫何可柔,我爹娘都叫我丫丫。”
“好吧,丫丫,你站在外面不冷嗎?”
“冷,但我爹娘不讓我過來……站這兒還能看着我娘,她來了我就跑。”
連嬅“哈哈”一笑,不小心扯到了腰,又倒吸兩口冷氣。
何可柔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壓不住心裡的好奇問:“我娘說你是山上賊窩裡跑下來的,你見過山匪嗎?我聽說他們長着銅鈴大的眼睛,尖尖的大獠牙,一到夜裡就會變成老虎,還喜歡喝人血——人血好喝嗎?”
連嬅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娘又騙我。”何可柔噘起嘴,哼哼兩聲,“前幾天聽說有個什麼山的山大王被捉了,還被剝了皮塞了一肚子茅草,就挂在東門城樓上。但我娘不許我出門。”
她惆怅又好奇:“山大王的皮長什麼樣子?是老虎皮嗎?不過我也沒見過老虎。”
連嬅臉一白,立刻聯想到昨天城樓上吊着的三個稻草人——扭曲的身形,猙獰的頭顱。
原來那是人皮。
她的腦袋一陣發暈,胃裡也翻江倒海起來。
“你怎麼了?我叫我爹來——”
“沒事。”連嬅擠出一抹笑,問她,“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何可柔莫名其妙:“什麼日子?三月三十啊。”
連嬅追問:“哪一年呢?”
“你不會燒壞腦袋了吧?真不記得了?今年是嘉靖十八年——”
公元1539年,距離明王朝滅亡還有105年,距離封建王朝徹底結束還有373年。
真是漫長的、看不見天日的未來。
剛穿來時的髒衣服被孫月娥洗幹淨了堆在床腳,是一件破破爛爛的月白色長襖,摸着也是棉麻布的手感,不過不紮手。連嬅端詳了半天,才發現這衣服的邊角處繡的都是暗紋。
什麼叫低調的奢華。
何可柔時不時偷溜過來,陪她說兩句閑話。這姑娘是個實心眼,三兩句快把家裡的老底都掏幹淨了。她家世代是醫戶,祖父祖母過世得早,把城西的老字号留給了大伯。三年前父親和大伯分家後,獨自在城東開了家醫館。這間院子就是那時租來的。
家裡雇不起傭人,又隻有何可柔一個孩子,可把她憋壞了。哪怕爹娘三令五申不許她去雜物房,她也要陽奉陰違地找過去。不過昨天連嬅一直處于昏迷狀态,所以連句話也沒說成。
晌午時下了場大雨,天色昏沉,烏雲壓頂。連嬅聽着窗外潺潺的雨聲,心想那位救了她的少年今天應該不會來了。
她隻知道姓張,似乎是個年紀不大的秀才。十幾歲能考過童生試,在古代多少也算是天才了吧。想到這裡,連嬅的情緒又迅速低落下來。
這場莫名其妙的穿越之前,她也是鎮上有名的天才。中考時以全縣第一的成績進入市重點高中火箭班,雖然最後遺憾沒考上top2,但也進了某上遊985的計算機專業。
對于農村出身,家境貧寒的孩子來說,這已經是未來坦蕩、前程在望了——可惜一畢業就碰上了不當人的狗公司。
早知道就該考選調!連嬅恨恨地想,可惜這輩子什麼考試什麼公務員,是徹底和她絕緣了。
她試着回憶并不遙遠的上一輩子,卻想不出什麼值得留念的東西。爹死得早,媽跟人跑了,從小被種地的外婆一手帶大,上學全靠助學貸款和兼職賺錢。大學畢業時,外婆也病死了,從此徹底成了孤家寡人。
要說還有什麼不舍得,那大概是她省吃儉用地攢了半年的工資,什麼也沒享受到就成了廢紙——不,廢棄的電子數據。
嗚呼哀哉,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過于人死了,錢沒花完,以及人還活着,錢沒了。誰想到“雙喜臨門”,全讓她碰着了。
正惆怅着,忽然聽見屋外嗒嗒的腳步聲——那是木底的油鞋踏在雨水裡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