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住了三家人，床位是很擠的，自從弟弟出生以後，索拉就沒有自己獨立的床了，她又是女孩兒，不能和男人們睡在一塊兒，就隻能擠在貨箱後頭，一張毯子墊在底下，一張毯子蓋在身上。

今夜她有些睡不着，饑餓又亢奮。

她從貨箱後頭出來，為母親掖了掖被角，然後赤着腳繞開熟睡的人，獨自跑到甲闆上。

海上的月亮好像總是很圓的，隻要有這樣的圓月，她就能感覺到安甯，月光照耀在她身上，就好像畫冊裡所說的主角光環落到她身上。

“嘩啦——”

她聽見拍水聲。

她眼睛一亮，站起來扶着船邊往下看。

月光在浪尖碎成銀箔，銀箔圍繞着一隻紫色的魚尾，月光下鱗片的光澤比白天看起來更加神秘蠱惑。

“你來找我了嗎？”她難以掩飾驚喜。

博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有些無辜，舉起自己被魚線纏繞的手臂：“你的漁網纏住我了。”

“你會說話！”索拉有些驚訝，随即開始發慌，耳尖也有些發燙，她沒聽見過這麼好聽的男聲，“我……真是抱歉。”

“能幫我解決一下嗎？”博問。

索拉忙點頭，卻有些手足無措：“我，怎麼幫你？”

博指了指船頭的位置。

索拉赤着腳往船頭跑，人魚就在她眼前躍起來，越過了鐵欄杆，坐在船頭。

博将一整片網都拉了上來，魚線繞進他的鱗片裡，好像整條魚都被網所束縛，他回眸，紫水晶般的眼瞳吸納潮汐，反射月光，像在求救，破碎可憐。

索拉聽見自己左胸口的怦怦亂跳。

博伸出手臂，慢慢吐出：“幫幫我吧。”

索拉條件反射抹了抹皺巴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回頭朝住艙的方向看，腳步放得緩慢，吐出氣音：“我幫你。”

她跪坐在地，将魚線拉開，動作很輕地一遍一遍繞過人魚的手臂，很自然地觸碰到了人魚的皮膚。

很涼，比月光還要涼。

她鼓起勇氣擡頭，抿了抿幹燥的唇說：“你……冷嗎？”

博坦坦蕩蕩與人類少女對視，眼中天然含情，看着少女的臉越來越紅，緊張到面部僵硬。

他在心中冷嘲，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捕獵者，居然會問人魚冷不冷。

“冷。”他說。

少女默不作聲将漁網從鱗片縫隙中揭開，然後将食指放在唇中：“噓，等我回來。”

她又赤着腳往回跑，再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兩張毯子。

一張是她墊在身下的，另一張是她蓋在身上的，都被她拿了過來。

她将兩張一模一樣的毯子區分得很清楚，先用蓋在身上的那一張披在人魚肩膀上，咬着下唇将人魚的長發撥開，手被海水沾濕，她在褲腿上擦了擦。

然後用另一張毯子最幹淨的那一面蓋在魚尾上。

博散漫地看了她一眼，不太在意她的細緻，又低下頭。

那雙赤腳腳趾發紅，腳背依稀可見青紫色的斑紋。

他突然想起，人類應該很不适應夜晚海上的溫度。

他輕蔑一笑，然後問：“你叫什麼名字？”

“索拉，我叫索拉。”少女鄭重而清晰地說。

他跟着重複：“索……拉……”

少女點頭，不由自主眨眼，偏了頭想讓海風吹散她臉上的熱意。

待她回頭，瞳孔緊縮，人魚俊美的臉龐湊上來，鼻尖快要對上她鼻尖，她猛地往後躲，博微微皺眉不着痕迹也往後退了半寸。

“我……對不起。”她低下頭道歉。

博拍了拍自己鼻尖，挑眉看向她：“哦，沒關系。”

索拉不再說話，隻是手指握緊掌心，呼吸放得緩慢。

博感受着海水流動的氣息，預感到即将有一場風暴。

他說：“我剛剛想對你說，我送你一個禮物吧。”

索拉去看他的側顔，又不好意思地将眼睛移開：“我……給我嗎？”

她十幾年的生命裡，很少收到真正能夠稱得上是禮物的東西，比起他人的贈與，心情不好時的明媚天氣，對她揚尾的流浪貓都更讓她稱心如意。

她沒什麼奢求，隻是……第一次見面的漂亮人魚送的禮物，會不會是這個世界上最甜蜜的糖果呢？

她終于敢仔仔細細地去看那張絕頂的臉。

她真的遇到天使了呀。

“會開船嗎？”博問。

索拉點了點頭，她從小跟着家裡出海，在平靜的海面上控制船行的方向不算難事。

博跳進水裡，擡頭沖她眨眼：“跟我走吧！”

索拉下意識點頭，站起身時卻有些猶豫。

她想到住艙裡熟睡的人，人魚會帶她哪裡呢，她會受到責罵嗎？

“禮物要你親手去拿哦。”博的語氣帶些催促。

這禮物的誘惑力太強了，即使隻是口頭上的承諾，索拉也沒有辦法找出理由抗拒。

她第一次這麼勇敢，抛棄掉顧慮和畏手畏腳，跟随自己的心去想要去争取。

她是家庭裡可有可無的女孩，才剛成年，第一次掌舵。

她準确無誤地控制着方向，讓載滿渴望與枷鎖的船跟在她的天使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