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禮物,哪怕隻是一顆石頭。
也應該是她不曾擁有的珍貴寶藏。
依舊是一望無際的海面,月亮被雲層遮擋住,索拉赤腳站在甲闆上,天使朝她伸出手。
禮物,禮物,天使要送她一份禮物。
她用褲腿擦了擦手心,笑着露出犬牙,跳下去抓住那隻手,飛濺起的一點海水嗆進她的鼻腔,她眯着眼笑,把咳嗽堵回嗓子眼。
禮物,禮物,拿到禮物就不會難受。
博指揮她深吸一口氣,然後将她的頭按進水裡。
入水之前,他看一眼身後的海面。
海水往一個中心湧動,形成淺淺的漩渦,過不了多久,漩渦會延伸至海溝,一場風暴即将到來。
索拉緊緊抓住天使的手,他們一起往下潛遊,即使她開始耳鳴,頭也針紮一般的疼,她也絕不放手。
禮物,禮物,畫冊裡的主角會平凡困苦,但在一場冒險後,她會收獲禮物。
她看見一顆巨形砗磲,幾乎和她一樣高,夜晚的砗磲一開一合,人魚找準機會,用指甲去劃開呼吸的孔洞,阻止貝殼的閉合。
他們一起掰開貝殼,去尋找生在海溝之上的珍珠。
船随着海水的流向漸漸往漩渦的中心去,船身傾斜,船艙裡的柴油味混着鹹腥的海風,在密閉空間裡發酵成令人作嘔的氣味。
為了照顧孩子夜裡總是睡得不安穩的女人第一個醒來,船搖搖晃晃,幾個浪頭拍上甲闆,女人将沉睡中的嬰孩抱進懷中,在她出聲之前,堆疊的木箱倒地砸出刺耳的聲響。
男人們陸續醒來,很快發現了不對勁,來不及穿上衣,他們跑到甲闆查看情況。
“快快!左滿舵!”一個男人指揮着嘶吼。
來不及了,鐵殼船像片枯葉在浪尖打轉,駕駛艙玻璃已被水刃刮花,儀表盤上跳動的紅色警示燈映着幾個男人慘白的臉。
女人緊緊抱緊孩子:“怎麼辦!”
“跳船!快跳船!”堂哥撕心裂肺地喊。
船帆的鋼索斷裂,丢下去的網被暗流牽拉,這艘船逃不出深淵的巨口。
女人開始哭,推着丈夫的胸膛:“怎麼辦,我們小寶怎麼辦?”
男人去駕駛艙翻出救生衣和救生繩,為自己和妻子套上,手上還剩下兩件,他沒有多想,都套在幼小的兒子身上,然後用救生繩捆在兒子和自己腰間。
木闆劈裂的聲音響起,鋼鐵的豁口發出咯咯的聲音。
“船底裂了,快走!”
救生衣裡的嬰兒突然爆發出啼哭,這聲音比任何風浪都讓人心慌。
船體傾斜的更嚴重了,女人抱着孩子撲進救生筏裡,男人握住了救生筏的拉環,兩艘救生筏都與船分離。
沒有人。
沒有人在這混亂中,想起應該睡在貨箱後頭的孤獨的少女。
少女終于撬開了貝肉,拿到了一顆珍珠,這是一顆即便夜晚也瑩瑩發亮的純白珍珠,比拇指的指節還要大,出奇的圓潤。
她跟着人魚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呼吸,舉起手中的珍珠,笑出了聲,一邊笑一邊往外吐水,發絲全部粘在臉上,臉被水泡得更加蒼白。
但是她的眼睛,短圓而木讷的眼睛,迸發出極具生命力的光輝。
博愣神,沒辦法将她和兇殘的捕獵者挂鈎,這個人類好像真的很簡單。
下一刻,索拉眼中的生命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慌,驚愕。
她越過人魚的肩膀看見家裡的船倒斜着沒進水中,看着救生筏離海中漩渦的中心越來越近,她聽見了哭喊,看見了家人臉上恐懼的神情。
“這就是……”
博還沒有說完,少女繞開了他,往漩渦的方向遊去,他伸手要去抓,隻抓住了纏在手指上的兩根發絲,細到被浪一卷就不見。
博明了地笑了。
哦,他不費吹灰之力,沉沒了一艘捕獵船。
他作為人類研究探員的第一個任務,雖然曲折,但也不是一事無成。
索拉拼命往前,海水不停進入她的眼睛口鼻,她在流眼淚自己卻感覺不到,隻是麻木地擺動雙手雙腳,想要拉住什麼,四周卻隻有推阻她的水流。
腳腕被一隻手拉住,她回頭。
人魚用嚴厲的聲音告誡她:“會死,别去!”
但她的耳朵更清晰地抓取到了弟弟的哭喊,她發着抖,本能要掙脫。
博:“隻要你以後不參加捕獵,我送你去海岸,這枚珍珠可以讓你衣食無憂!”
索拉不再抵抗了,隻将手張開浮在水面。
博以為她聽了進去:“我帶你走!”
可是他轉身的那一刻,少女蹬腳将他踹開,揚起手中的珍珠砸向他,然後以最快的速度繼續向救生筏遊去。
旋轉的水流在阻撓她,饑餓和冰冷讓她好多次脫力,小腿不停抽筋,疼痛讓她想要放聲痛哭,水卻嗆進氣管裡。
她遊啊遊。
她要回家。
回去洗衣,回去燒爐,甚至挨罵挨打,她不能沒有家啊……
吞進嘴裡的海水好鹹,鹹得發苦。
她錯了,她就是一個平凡的無用的女孩,她不應該幻想畫冊裡的美好故事,不應該輕信所謂天使,不應該将船開到這裡,她害死了所有人。
禮物,禮物,表面是蜜糖,實際是劇毒。
快要抓住救生筏了!
她用被海水泡脹的手去夠,去拉扯,她摸到了光滑的橡膠皮面,手拼命往上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