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根喝多了酒在屋子裡睡覺,日頭西沉,桂枝挽着宋四嬸的胳膊将宋四嬸一家人一直送到村口。
“好了,别送了,青山送我們回去,你有什麼不放心的。”宋四嬸拍拍桂枝,“孩子們都大了,你的好日子在後頭呢。”宋四嬸爬上車做好,車廂裡一股酒味,宋四嬸嫌棄地捏住鼻子:“你爹這個臭,你們倆怎麼受得了的。”春花悄悄漏出袖口的香囊沖她娘眨眼睛,宋四嬸伸手點點她又轉頭對桂枝說:“好了,你回去吧。”青山趕着車慢慢走了。
早春二月,除了麥苗地裡有些綠色,村口的柳樹細看已經長出點點鵝黃的嫩芽,路邊枯敗的小草中間已然有了星星點點綠色,桂枝站在村口盯着遠遠離去的車影直到看不見了才轉身去村口宋大伯家尋宋大嫂說話,桂枝穿着褐色大襖,黑色的闊腳褲紮着腳口,她在門口解下圍裙往身上拍了兩下才進屋。
“小嬸子來啦。”四春媳婦在廂房遠遠地看到了桂枝連忙探出半個身子招呼,“娘在廚房呢。”桂枝轉身往廚房走去。
“大嫂,晚上别做飯了,家裡剩下不少菜,今晚一起吃吧。”桂枝身材壯實,站在廚房門口,屋内一下子暗了不少。
宋大嫂放下手裡活計,擡起頭揉揉眼睛:“老了,眼睛不行了。”說着站起身,拉了桂枝往堂屋走去:“老四一家回去了?”
“是,剛走,青山送他們回去。”桂枝擡頭看看日頭,“太陽不落山就能回到,大嫂你别擔心。”
“青山穩重,我不擔心。”宋大嫂臉似滿月,年紀上來之後微微有些發胖,看着比桂枝白胖不少,“你家裡沒剩多少菜吧?這一家子過去吃,還不夠吃一頓的。”宋大嫂一邊拿了個小凳子遞給桂枝:“坐了說話。”一邊拿了紡錘抽線,“晚上你叫爹娘過去吃就是了,大春一家子你也别管。”
“這哪行呐?”桂枝搖頭,伸手幫宋大嫂整理麻線。
“這有什麼不行的,春芽和柱子都在長個子,正是能吃的年紀,有多少吃不空的。”宋大嫂看着在廂房探頭探腦的四春媳婦叫道:“小四家的,今天你來做夜飯。”
“娘,”思春媳婦走出來笑道,“中午吃得多,現在還不餓呢。”
“晚上煮點粥,你趁着天光早點熬了。”宋大嫂說道,“他們幾個又去哪了,一天天的不見人影。”四春媳婦沖桂枝笑了笑轉身走去了廚房。
“大嫂,”桂枝還想勸。
“好了,這事你聽我的。”宋大嫂打斷了她又說道,“怎麼,今兒個我聽爹的意思,春芽要嫁到村裡?”
“嗯,”桂枝低下頭聲音悶悶地,“大嫂你也知道,春芽模樣一般,縣城不是挑人就是挑嫁妝。如今家裡家外都靠我一個人,做不得工,根子工錢也不多。”
“春芽多好看呐!”宋大嫂搖了搖頭,“你也是當娘的,怎麼能這樣說自家孩子?你不要總是聽根子胡說,他嘴巴裡就沒個好看的,好看有什麼用,跟個紙糊燈籠上的美人似的,風吹吹就倒才好嗎?”
“我也,”桂枝不由地低下了聲氣,“我也不好看,你看四嫂,春花和春蕊多好看呐。”
“哎呀,你拿春芽跟她們倆比?”宋大嫂伸手在桂枝腦袋上點了一下,“她倆沒下過一天地,那皮子養得油光水滑,就是一頭豬這麼養着也好看呐。”
“大嫂你這樣說被四嫂知道又要生氣了,”桂枝抿着嘴笑,“我就是這麼一說,四嫂本來就比我好看許多,春花春蕊能差到哪去。”
“你今兒怎麼了?”宋大嫂疑惑地看了桂枝一眼,“桂枝你這樣多好!村子裡多少人羨慕根子呢!咱們村裡頭不講虛的,娶媳婦就是要能幹,能撐得起家。春芽這樣的,滿村裡能找出第二個不?嫁村裡那還不是随便挑。再說,咱老宋家就這麼個模子,一水的小眼睛塌鼻子大嘴巴,全随了阿爹,怨得了誰去?”
“也就大嫂你看我好。”桂枝一邊整理麻線一邊笑笑,“咱家人怎麼全像了阿爹呢?聽說阿娘年輕的時候也俊俏着呢。”
“這有什麼辦法,我家一個也沒随我,”宋大嫂搖頭,“這孩子長什麼樣老天爺給的,咱做阿娘的,可不興嫌棄自家孩子,娘不嫌兒醜,兒不嫌娘窮。”
“知道了,大嫂,我也就悄悄跟你說一說。”桂枝小聲道,“根子老是說,我還說他來着。”
“桂枝我跟你說,你可不要聽根子胡說。”宋大嫂肅容道:“過日子不講什麼虛頭巴腦的事,長得好看是能當飯吃還是能當衣穿?根子手裡你也不要給他放錢,工錢要收好。縣城裡頭什麼地方花不掉幾個銅子。根子自小手敞,哎。”
“大嫂,我知道。每次回家我都收着呢,就是這大師傅工錢也不高。”桂枝歎了口氣,“我想着買牛好幾年了,這錢一直不湊手。”
“慢慢存吧,”宋大嫂勸道,“你就柱子一個兒子,好歹不用蓋房子。你看我,這房子就要掏空了身家去蓋。媳婦一個一個娶進來了,住的地方眼看着不寬裕。”
正說着,二春的兒子青土跑了進來:“阿奶,阿奶,我要喝水。”說着擡手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黑乎乎的半拉胡子出現在臉上。
“哎呦,你們這是跑哪去瘋了,瞧這小臉黑的。”宋大嫂說着放下手中的紡錘伸手拉了孫子去廚房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