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趙懿安的手被人狠狠拉了一下,趙惜安趕忙跪到地上替她找補,“父王,姐姐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什麼意思?”老二率先開口,“五妹妹,你倒是說明白,她不是什麼意思?”
趙懿安放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曲,跟着在趙惜安身側跪下,“兄長,妹妹沒有什麼意思,隻是想要替父王分憂,或許做妹妹的愚鈍說錯了話,兄長們如果不願意寬宏,愚妹還請誰去?”
好一招以退為進,老二差點咬碎了一口白牙。
“好了。”趙征有些不耐喊住他。
書房内又陷入一片靜谧,良久沒有人說話。
一滴冷汗順着趙惜安的額頭滑落在地,這樣冷的天,一身汗就這樣被吓了出來。
“罪己诏?”晉王聲音微啞,聽不出喜怒,“你......覺得寡人有罪?”
将近十五年的父女,也是十五年的君臣,趙懿安要是還聽不出晉王此時話語裡山雨欲來的危險,那就白混了,可聽出來了,又怎麼樣呢?
這短短的三日裡,除了玩樂,她其實也看到了一些别的東西,曾經立下豐功偉業、心在萬古、志在千秋的青年不知何時變了,變得窮兵黩武,變得剛愎自用,變得安逸享樂。
她想起曾經整理母後的遺物時翻出的一幅畫卷,畫卷裡拉弓搭箭、張揚不可一世的少年人,她曾經撫摸着那幅畫卷疑惑過,畫卷裡的少年會知道嗎?他曾經有過一刻預見過自己的未來嗎?他知道未來的自己會成為一名君王、一個丈夫、一位父親嗎?她的父親。
可惜如今,也成了喜怒無常的模樣。
“作為女兒,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趙懿安微微顫抖,“但作為臣女,昭慶鬥膽,隻想說四個字,兼聽則明,晉國上下想要您睜開眼睛看看,已經很久了。”
不會再有比她更适合說這些話的人了,趙懿安想着,最受寵愛的頭銜,若想要最大化作用,總該用在這種時候,日後就算從此失去,也算不得浪費。
至少傳達到了,清晰地傳達了,她的不滿,或者說——是他們的不滿。
“父王......”
“下去!”一聲厲喝将衆人從驚愕中吓出來,“來人啊,将公主帶下去。”
晉王的聲音裡有竭力壓抑的憤怒,衆人毫不懷疑,說這話的若換了旁人,怕是已經腦袋搬家了,“給寡人查。”壓抑的怒火徐徐壓到每個人心頭,“這些話是誰教公主說的?”
“沒有人教。”趙懿安像是破罐子破摔犟到底了,“父王,我有眼睛自己會看,您為什麼會覺得我是個瞎子呢?您總說女兒肖似您,您覺得到底哪裡像?”
“放肆!”晉王摔了一方端硯。
“放肆!”
那硯台擦着趙懿安的額角而過,将她身後的太監砸了個滿頭,“砰”的一聲鈍響,太監的額角當時流出一注鮮血,他卻連一聲動靜也不敢發出,直挺挺跪倒在地。
“是寡人寵的你無法無天,寡人倒不知你是這樣的性子。”晉王站起身踱步至趙懿安跟前,雙眼通紅,“好哇,好得很。”
“來人!”
“父王,父王。”趙惜安連忙拉住晉王的衣擺,“父王您三思啊,姐姐并非有意頂撞。”
趙悟安也連忙跪到了另一側,兩人一左一右苦苦哀求着晉王,“請父王三思。”
趙懿安失神看着面前的場景,看着匍匐在地的妹妹們,她們貴如公主,世間隻有一人能讓她們跪伏在地,這人卻是她們的父親,她又想起今日回來時樂家的惡霸街邊搶民女,秀秀的父親也是這樣跪在那人的馬邊拉着他的衣擺哀求的。
“妹妹年幼無知,請父王三思。”趙征掀了衣擺,筆直跪在晉王跟前。
“年幼無知?”晉王大笑出聲,兩眼爬滿血絲,“什麼年幼無知,一個又一個,昨日張三,今日李四,現在連寡人的兒女都出來反寡人了是不是?”
“三公主犯上作亂,禁足!”
“昭慶,你讓寡人失望了。”
父女兩深深對望一眼。
“都下去吧。”
禦書房裡窄窄的門,子子女女都背對着這不可一世的君王,魚貫而出。
他們的餘光片刻也不敢離開那個人身上,看着他緩緩轉身,看着他一身玄服,看着他略有落寞地走上那個絕無僅有的位置,明明體格健壯,卻在瞬間仿佛獸群裡被驅逐的落魄雄獅。
他們這些子女,沒有人不曾羨慕過趙懿安的榮光,誰不想把自己的父親當父親,可是權力将父子隔開,何況兄妹。
他們從小就知道,比血緣更牢不可破的,就是他們每個人手裡流沙一般的權力。
衆人靜靜收回目光,唯有趙懿安大步走着,走向她平生第一次禁足。
*
汾陽宮裡,趙懿安難得過上懶洋洋的日子。
自禁足後她很早就給華夫人、馮妙他們遞了消息,不必替她周旋走動,不要去觸這個黴頭,當作沒發生才最好。
這些日子她每日吃吃喝喝睡覺,也不用梳洗打扮,拖着一頭亂發日日窩在寝宮看找暖香讨要的話本子。
“殿下。”暖香剛一開口,就被趙懿安擡手打斷,她咬了一口手裡的果子,随意說道:“外頭的事就不要跟我說了,如果是新的話本子我倒樂意聽聽。”
暖香連忙眼神尋求雲想的幫忙,誰知雲想隻是淡淡笑笑,并不說什麼,暖香氣餒。
趙懿安吐了果核,又從桌上摸了一個果子塞進嘴裡,翻了個身繼續看着手頭的話本,不時發出幾聲嘿笑和點評,真個仿若沒事人一般。
一直看到深夜,她将宮人都趕回去睡覺,自己挑了燭火窩在榻上,繼續看手裡的話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