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周遭的家丁急道:“女公子怎可向賤民行禮……”
韓女公子不理會,隻揚聲道:“拜謝女郎救命之恩,也請諸位聽我一言。”
“連年大旱,陛下仁厚愛民,已先後赈災多次。城中利益勾連,讨糧不易,我父四處周旋、分身無暇,并非有意苛待,他還遣我來到此地,以表珍重。不知此處有許多不周到,我這便去見父親,将情形詳細告知,請諸位暫且忍耐,我父既領赈災重任,韓氏義不容辭,必不辜負!”
她直身再拜,衆人見她态度謙卑,又得知先前挑動之人别有用心,紛覺無趣,不多時便重新老實排起隊來。
韓女公子的仆役帶着被抓的刺客先行,而她特意來到了小昭面前:“此人将被投入牢獄受審,勞煩女郎同行,為我做個人證罷。”
就這樣,小昭稀裡糊塗地入了韓氏府邸。
說是稀裡糊塗,是因入府後并無人尋她去問話,帶路的仆婦徑直将她領到了後宅,為她焚香沐浴,還捧來了嶄新衣袍。
有了先前被東苑老者拐騙的經驗,小昭心懷警惕,更衣時将桌上的發钗藏到了衣袖中。
侍女引她來到韓女公子的閨閣。
韓女公子換了流光暗紋的深青直裾,腰間垂一串沉甸甸的佩玉,閉目端坐,烏發紅唇,比她見過的所有女子都要美麗沉靜。
傅母正提着香爐為她兩袖熏香,見小昭進門後無動于衷,便忍不住道:“進門後要先行禮,才能同女公子說話。”
女公子為她所救時對她行了禮,如今回禮,也算是答謝新衣和沐浴之水罷。
小昭學着方才韓女公子的樣子,嚴肅地退了一步,雙手舉過頭頂,沖她深深一拜。
韓女公子睜了一隻眼睛看她,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示意不滿的傅母暫退,等傅母走遠後,拉着小昭在身側坐了下來。
“你多大了?”
她周身彌漫着醉人的香氣,不同于東苑小樓中常焚的甜香,這香氣芬芳雅緻,帶些清冽氣,論起來倒很像那夜所得的雀藍披風上的味道。
當時急促,她本以為自己忘了個幹淨,如今重嗅,仍覺得溫暖和安全。
小昭鬼迷心竅一般,松了握着發钗的手,呆滞答道:“我……快十歲了。”
“這麼小?比我還小呢,我馬上就要十四歲了。”韓女公子驚愕道,“那你叫什麼?”
“我叫小昭。”
對方沉吟片刻,沒有詢問她為何沒有姓氏:“是哪個字?白日之‘朝’?”
“是日光明亮的那個‘昭’。”
“哎呀,好大的名兒……”她又湊近了些,笑道,“我叫韓儀。”
沒等小昭答話,韓儀便道:“我身邊缺個會打架的人,你要不要跟着我?父親不肯為我尋女侍衛,家兵多有不便,況又粗心,府裡的女孩子們愛漂亮,都不願學刀劍。”
“跟着你可以吃飽嗎?”
小昭脫口而出,思索後又急急問:“你是不是住在内城?”
“當然可以了,”韓儀撥了撥她垂下的發絲,耐心地回答了他的問題,“對呀,這裡是韓氏在城外的宅子,我平日住在城牆内的府邸裡,那兒不會有人吃不飽的。”
小昭又遲疑地問:“那……城裡是不是很安穩?”
“自然,”韓儀毫不猶豫地答道,“洛陽内城,天子腳下,是全天下最安穩的地方。”
“好!”小昭立刻應允下來,生怕她反悔,“女公子需要我要做什麼?”
“先放下袖中的‘兵器’罷。”
韓儀笑着拽了拽她的袖子,她好似早就看出來了,隻是沒有點明:“不急,今日是取巧,若放在平時,你恐怕不是那個刺客的對手。想跟着我,得先苦練一番,你怕吃苦嗎?”
“不怕!隻要吃得飽,能安穩地活着,就不怕。”
“太好了!對了……你還會别的嗎?讀過書沒有?”
“讀過,我認字的,我還會跳白纻舞、唱相和歌辭,我會的很多!隻是……不會彈琴。”
她歌舞讀書學的都快,唯獨在音律上不開竅,教習的老翁本欲教她彈琴,教了許久也不見成果,隻得悻悻作罷。
韓儀忍俊不禁:“這都是誰教的,你從前……”
她話說了一半,忽然住了口,摸了摸她的腦袋:“罷了,等相熟了再說罷。”
她将傅母喚回,飛快地編了一套說辭,稱小昭是弘農的貴女,遭禍才流落此地。傅母先前不信,但聽她說得真切,不由得信了三分,忙下去為小昭準備衣食,又說帶她回去要禀報家主雲雲。
小昭被她拉走前思及先事,忙問:“女公子不要我作證了麼?還有,你在粥棚前說……”
“那種話你也信?”韓儀打了個哈欠,笑眯眯地道,“我不說那些話,鬧起來怎麼辦……且你以為,若是我阿父肯管,還用得着我去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