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的腳步微微向前挪了一點,像是試圖将門再打開一些,卻又在最後一刻停住了。他垂下眼睛,嘴角動了動,聲音低而輕:“沒誰,我聽錯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始終沒有回頭看屋裡一眼。他的目光始終停在阮雲琛身上,眼神裡藏着止不住的不安,那情緒像一片打旋的雲,濃重卻無聲。
阮雲琛看着他,沒有多解釋什麼,隻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輕微的笑意——短暫得像是被風吹散的一絲霧氣。
她把門關上了。
門閉合的瞬間,樓道裡的安靜像是一層冰冷的霧氣,輕輕貼在皮膚上,滲進骨頭裡。阮雲琛站在門口,手指在口袋裡動了一下,指尖碰到那張薄薄的欠條。
紙張粗糙的觸感讓她的思緒微微停滞了一瞬,像是一根無形的線,拽回了她的注意力。她低頭看了一眼地面,老舊的水泥地闆裂開幾道紋路,灰塵積在裂縫裡,像一道道不完全愈合的傷口。
腳步聲在樓道裡回蕩,像是走在一條既熟悉又陌生的路上。樓梯間光線暗淡,牆壁上的污迹和破損的樓梯扶手顯得格外刺眼。
每邁出一步,鞋底摩擦水泥的聲音都讓她感到異常清晰,仿佛每一下都在提醒她自己——别想逃,阮雲琛。
她的呼吸很輕,卻覺得每一次吸氣都帶着一點遲鈍。胸口的壓迫感随着距離的縮短愈發清晰。
阮雲琛從小到大都知道該怎麼面對眼前的局面,卻始終沒辦法讓心裡那點隐約的不适徹底消散。
三樓的台階拐角處,視線能透過鐵制扶手的縫隙看到對面那扇門。
程一冉家的門像是無數普通家庭一樣,漆面剝落得不成樣子,門把手上的劃痕暴露了它長期的使用痕迹。
阮雲琛站在台階上,看着那扇門。欠條上的“萬秀”兩個字像是突然浮現在腦海裡的某種烙印,散發着無聲的熱度,刺得她的眼睛有些發澀。
走上前的腳步很慢,鞋底在樓梯邊緣踩得太實,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直到站定在門前。
手擡起來時,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微微蜷起的指尖上,像是試圖确認這個動作是否必要。片刻後,她敲了敲門,敲門聲輕得幾乎蓋不過隔壁電視機傳來的嘈雜音。
屋裡沒有動靜。
阮雲琛又敲了一次,這一次稍微用了點力。
幾秒後,門裡傳來腳步聲,那聲音不急不緩,和她印象中的某些畫面重疊起來,帶着一種沉默的抗拒和隐隐的不安。
“誰啊?”
門開了一道縫,程一冉的臉從門後露出來,眉頭緊鎖,目光像是一道沉甸甸的探照燈,從門縫裡投了出來,直直落在阮雲琛的臉上。
“……是你啊。”她低聲說,原本擰緊的眉心微微松了些,聲音裡也帶着一點剛緩下來的警覺,像是确認來人後松了一口氣。
她的手仍扶在門框上,門慢慢往外推了些許,露出那張有些疲憊的臉。
她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毛衣,領口處微微卷邊,袖口的毛線抽出了一小段,顯得有些淩亂。她眉眼間帶着倦意,像是昨晚沒睡好,嗓音壓得低而啞。
屋裡一陣雜亂的氣味飄了出來——不是難聞,但絕對稱不上好聞。
油煙和塑料袋的氣息交雜着,混進了廚房裡的水蒸氣,像是尚未收拾的生活痕迹,把整個客廳壓得透不過氣。
阮雲琛的目光順着門縫望進去,看到茶幾上堆滿了面攤用的材料:一捆捆用橡皮筋紮着的塑料袋,散落的青菜葉,還有幾顆半剝了皮的洋蔥,顯得淩亂又匆忙。
“我以為你去上學了。”阮雲琛的聲音淡淡的,像是随口一提,目光卻在房間裡掃了一圈,停在角落裡翻倒的凳子上。
程一冉把門再拉開了一些,肩膀倚在門框上,語氣疲憊:“今天是校運動會,本來就沒什麼課。”
她頓了一下,擡眼看了阮雲琛一眼,像是解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去了一趟,實在是狀态不好,老師讓我先回來了。”
她的聲音平靜,尾音卻藏着一點聽不出的勉強。
說完,隔了會兒,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阮雲琛還站在門口,立刻下意識地往旁邊讓了讓,側身打開了更多的空間:“進來吧,别在外頭站着。”
她似乎沒多想——沒想着她并不熟悉的人為什麼突然造訪,沒想着對方為什麼又在這種時間點來。
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潛意識地把來人當做了普通的鄰居......阮雲琛不知道。
程一冉往裡走了一步,扯過一張小闆凳,随手擦了一下,又放在桌旁:“你坐,我去給你倒杯水。”
阮雲琛點了點頭,沒有接話,她的目光掃過客廳那堆淩亂的東西,又落回程一冉臉上。
“你媽媽呢?”她問得平平淡淡,語調裡聽不出什麼情緒。
“出去了。”程一冉低聲說,目光往屋裡一飄,又迅速轉回來,“早上去買菜了。傍晚還要開店,洋蔥和包菜都不夠了。”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裡帶着一點不經意的疲憊,手指無意識地卷起毛衣的袖口,露出腕骨上隐約的青筋。她彎腰随手把地上的一隻塑料袋拎起來,扔到茶幾上,仿佛想讓房間看起來不那麼亂。
阮雲琛站在原地沒動,目光掃過她的動作,又落到牆角堆放的幾個油壺上。她沒有開口,空氣裡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默。
“家裡有點亂,别介意。”程一冉的聲音裡帶着點苦笑,低頭拉了拉桌上的塑料袋,手指在上面磨了一下,像是想掩飾什麼,“最近太忙,實在顧不上收拾。”
兩人之間的沉默拉開了一小段距離,有些突兀。有風從半開的窗戶邊吹進來,帶着一點冰涼的濕氣,悄無聲息地鑽進屋中。
阮雲琛沒有動,甚至沒有開口的意思。她坐在那張簡陋的塑料小闆凳上,目光遊離在屋裡的雜亂裡,似乎是在打量,又像是在出神。
程一冉擡起頭,手裡的動作頓了頓,終于察覺到那種壓在空氣裡的怪異感。她的眉心微微皺起,像是這才從某種遲來的反應裡清醒過來。
“對了,”她猛地開口,聲音帶着點突兀的低啞,像是一片安靜裡劈開的輕響,“你……怎麼突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