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琛靠在椅子上,目光掃過桌上的倒計時表。紅色的數字一天天往下減,牆角貼着的計劃表上滿是她用紅筆劃掉的痕迹,密密麻麻,像某種無聲的警告。
淮龍小學的那位老教師真的幫阮雲琛寫了推薦信,附高的教務處給阮雲琛了一套理綜和和一套文綜的題,她全答了出來——他們雖有些難以置信,沒想過這麼個小學沒讀完、又缺了整個初中的人會有這樣的本事,但還是把全額獎學金給發了下來。
這一年裡,廖緻遠替阮秋處理了身份。
阮秋拿到身份證那天,整個人都愣住了。他捏着那張薄薄的藍色塑料片站在門口,半晌才低聲開口:“……這是真的?”
沒人回答他。
阮雲琛伸手拿走了身份證,掃了一眼,放進抽屜裡:“好好學習,别辜負人家跑來跑去的功夫。”
“哦。”他低低應了一聲,随後轉身進了房間,動作很快,卻掩飾不住自己興奮的心情。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
獎學金的通知挂在牆上,紙頁已經有些發黃,邊角微微卷起,像是被太多雙眼睛注視過一樣。
阮秋偶爾會站在它面前,低頭系鞋帶的時候多瞥幾眼,卻從來不說什麼。
淼淼倒是興奮,拿着圓珠筆在表格上的名字旁畫了一個小小的五角星,跑去告訴阮雲琛:“姐,你真的很厲害!”
阮雲琛從書堆裡擡起頭,看了她一眼,伸手撥了撥她的額發,沒有說話。
相比之下,廖緻遠幾乎很少出現在家裡。
他很忙,日不着家,桌上的灰總是落得比人影多。
“廖叔今天回來吃飯嗎?”淼淼夾着一塊土豆,坐在餐桌旁,聲音裡帶着一絲小心翼翼。
問完又自顧自地搖了搖頭,低聲補了一句:“估計又加班了吧。”
她的語氣裡透着點小小的遺憾,卻又像是早已習慣了。
阮雲琛沒有接話。
碗裡的湯已經涼了半邊,油花浮在表面,偶爾輕輕晃動一下,像是微弱的喘息。
她低頭夾了一筷子青菜,語氣不帶波瀾地說:“吃完了就去做作業。”
淼淼點點頭,埋頭把最後一口飯扒進嘴裡,跳下椅子跑回房間,腳步聲輕輕地在走廊裡回響。
“姐,洗碗我來吧。”阮秋從她手裡接過碗,動作自然得像是每天都在做這件事。他用肩膀頂了頂廚房的門,聲音悶在水龍頭的嘩嘩聲裡:“你再忙下去,連試卷都寫不完了。”
阮雲琛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桌角那張皺巴巴的獎學金通知書上,嘴角微微動了一下,似笑非笑地問:“你行嗎?”
“試試不就知道了。”他沒回頭,隻是把碗放進水槽,随手拉過一條毛巾搭在肩膀上,瘦削的背影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認真。
她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話,起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裡安靜下來,倒計時表上的數字已經劃去一半,牆角的光影随着風扇輕輕晃動,像是某種難以安定的情緒。
阮雲琛坐在書桌前,翻開筆記本,手指在邊角輕輕摩挲了兩下。廖緻遠的房間就在隔壁,門關着,像是一堵無形的牆,隔開了他們和他自己的生活。
這不是個溫暖的家,阮雲琛知道,淼淼也知道,甚至阮秋都看得清楚,隻是沒人說破而已。
廖緻遠的生活太空了,空到連屋子都顯得不像是有人住的。
他很少提起自己,家裡唯一可以稱得上是“個人痕迹”的東西,或許就是挂在卧室牆上的一張舊合照。
照片上的女人年輕漂亮,笑容裡帶着一絲張揚。
廖緻遠沒提過她,隻字不提。
淼淼好奇過一次,站在照片前小聲問:“廖叔,這是誰啊?”
“一個朋友。”他回答得很随意,連頭都沒擡,手裡的筆在報告上畫了個圈,就把話題随手掐斷了。
後來,阮雲琛無意間聽鄰居提起過一次——廖緻遠的老婆在三年前離開了,他自己說是“走散了”,那天之後就徹底沒了音訊。
說是廖緻遠自己去警察備案,讓人找了一段時間,可最後也不了了之。
“聽說她也沒帶什麼東西走,連身份證都留在家裡。”鄰居低聲感慨,“說是走散了,誰知道呢……有些事,怕是沒法說清楚了。”
這些事從沒從廖緻遠嘴裡親口說出來。
沒人問,他也不提。可有些東西即使沒人說破,依舊像空氣裡的黴味一樣,潛伏在角落裡,沒人看見,卻無處不在。
像廖緻遠的家庭,像阮雲琛的過去。
阮雲琛低頭看了看手表,放下筷子站了起來。椅子在地闆上拖出一聲輕響,她轉身從沙發扶手上拿起外套,随手抖了抖衣袖上的褶皺。
“姐,晚上幾點回來?”淼淼仰頭看着她,臉上寫滿了不情願。
“八九點吧。”阮雲琛一邊穿外套一邊答,聲音不高,帶着一貫的平淡。
淼淼撅起嘴,眉頭皺成一個小小的“川”字,似乎有點不高興。她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低聲嘟囔了一句:“你每天都這麼晚回來。”
阮雲琛低頭整理衣領,沒有回應,隻是伸手拿起了放在茶幾上的鑰匙。
“快别撅嘴了。”阮秋靠在椅子上,半側過頭看着淼淼,嘴角帶着一點淡淡的笑意,“姐又不是去玩兒,不然你替她去打工?”
淼淼鼓了鼓腮幫子,睜大眼睛瞪他:“才不要呢!我才不要像你這樣整天講大道理。”
阮秋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好吧,那你趕緊說,晚上想吃什麼?”
淼淼聞言,眼睛一亮,坐直了身體,一字一頓地說:“我要——巨無霸雞肉漢堡!姐姐店裡的!”
“漢堡?”阮秋揚了揚眉,看着她認真點頭,語氣故作嫌棄,“你最近吃了幾個漢堡了?小心不消化,吃胖了沒人要。”
“才不會!”淼淼氣呼呼地叉着腰,聲音拔高了幾分,“我才不胖!而且漢堡很好吃!”
阮雲琛站在門邊,手搭在門把上,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行了,别吵了,晚上等我回來再說。”
她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别給我吃光冰箱裡最後一點青菜。”
阮秋笑着應了一聲:“放心,不會的。”
門輕輕關上,屋子裡重新歸于平靜。
淼淼趴在椅背上,目送着阮雲琛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扭頭小聲問阮秋:“姐每天這麼晚回來,什麼時候能休息啊?”
阮秋把碗裡最後一塊土豆送進嘴裡,擡眼掃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嚼完才說:“她休息了誰給你買漢堡?”
“那我不要漢堡了!”淼淼嘟着嘴,胳膊抱在胸前,像是在抗議。
阮秋低頭笑了一聲,把碗疊起來送進廚房。他站在水槽前,低頭用水沖刷着油膩的碗碟,手上的動作很慢,卻不見絲毫停頓。廚房的燈光從他側臉投下來,勾出一片柔和的陰影。
“不要漢堡也晚回來。”他說,聲音壓得很低,像是自言自語。
淼淼趴在桌上,耳朵貼着桌面,聽着遠處傳來的水流聲,嘀咕了一句:“大人總是這麼麻煩。”
阮秋沒有接話。
他把碗洗了幹淨,擱在瀝水架上,又用毛巾擦了擦手,才轉身走回客廳:“收拾一下,等會送你上學。”
淼淼“哦”了一聲,不太高興地鼓起了嘴。
桌上的計劃表被風吹動了一角,微微晃動着,像一頁未翻完的書。
而那計劃表下面,有一把扁扁的折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