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腿在地闆上拖出一道輕微的響聲。客廳的光映在廖緻遠的側臉上,将他的眉間的皺紋刻得更深。
阮秋的目光随之擡起,落在他的背影上。淼淼還在沙發上小聲哼着歌,完全沒有注意到廖緻遠的動作。廖緻遠沒有回頭,隻是緩步朝走廊走去,腳步輕得幾乎沒有聲音。
他停在阮雲琛的房門前,擡手敲了敲。
阮雲琛也沒想到廖緻遠怎麼突然就來找自己了。
他站在房間中央,目光落在書桌上攤開的練習冊上,眼神帶着某種稍縱即逝的遊移。他沒有說話,徑直在離她不遠的椅子上坐下,動作帶着一點疲憊,但姿态依然筆直。
廖緻遠沒有脫掉外套,袖口還帶着些夜風的涼意,隐約能聞到一點淡淡的煙草味。
隔了很久,他才憋出來了一句:“......漢堡,挺好吃的。”
阮雲琛轉過頭看了他一眼,聲音淡淡的:“店裡最貴的,還放了新鮮炸雞排。”
廖緻遠點了點頭,似乎想順着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但終究什麼也沒說出來。空氣裡短暫地安靜了幾秒,隻有牆上挂鐘的秒針聲清晰得幾乎刺耳。
“工作累不累?”他問,像是随意找了個話題,但聲音裡不經意地透出一點小心翼翼的味道。
“還好,”她答得幹脆利落,手指翻着筆記本的邊角,“沒什麼特别的。”
她知道他在鋪墊,也知道他最終想問什麼。但阮雲琛沒有主動開口,她擡起眼,看着他站在那裡,像一尊随時會撤退的雕像,生硬又不安。
沉默又拉長了幾秒。
廖緻遠微微擡起頭,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他似乎察覺到自己的話題兜了個遠圈,但繞不回去的尴尬讓他微微移開了視線。
他沉默了片刻,終于像是下定了決心般,低聲開口:“高考準備得怎麼樣了?”
廖緻遠語氣淡淡的,像是可以假裝自己在問一件與他毫無關系的事情,但那淡漠中又透露出一股說不上來的尴尬。
倒不是尴尬于問出的這個問題,卻是似乎隻是尴尬于自己表現得好像當真像個合格的“監護人”。
“還行吧。”阮雲琛低頭寫了一筆。
廖緻遠的視線落在桌上攤開的試卷上,像是在尋找一個切入點。可想了半天,他也沒想出什麼好的辦法。
隔了會兒,他像是放棄了掙紮似的,忽地歎了口氣,緩緩地開了口:“想過高考之後的打算嗎?”
這句話落下的瞬間,空氣像是凝滞了一瞬。
阮雲琛停下筆,手指搭在紙面上,輕輕按住那一片被橡皮擦得發灰的地方。她沒立刻回答,目光從試卷上擡起,看向廖緻遠,沉默了幾秒。
“沒想過。”她的聲音不高,卻聽得很清楚。
這個問題,剛才他也問過。
阮雲琛擡眼看向他,視線短暫停留,又迅速垂下,落回試卷的邊角。
她不知道廖緻遠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他從不主動過問她的事情,甚至不擅長和她說這些——這種生疏反倒讓問題顯得更加突兀,讓她的腦海像被打翻的墨水,一時湧滿了莫名的情緒。
“想過”這兩個字在她腦中閃過,卻很快被她抹去。
她的未來從來都是模糊的,像一張白紙上落滿了斑駁的污點,輕輕一擦,就什麼都沒有了。
大學,這個她刻意繞開的選項,偶爾曾在深夜的燈光下浮現,卻在現實的重量面前迅速消失。
她不否認她曾想過,可那些念頭太短暫了,短暫到她來不及認真觸碰,就已經主動丢開。
高考之後呢?
這個問題像是一道看不見的鎖,深嵌在她腦海的最深處。
她甚至不敢用力去碰,害怕稍一用力,那些勉強維系的平衡會瞬間崩塌。
家裡這點開支、淼淼的學費、阮秋的日常開銷……這些沉甸甸的現實,像是挂在脖子上的鐵鍊,不允許她做更多的奢望。
她總不能什麼都依賴廖緻遠。
這個念頭像一道冷風,從心底最深的地方刮過,揚起一層細碎的塵埃。阮雲琛輕輕呼了口氣,試圖将它壓下去,但那種窒息感仍然頑固地貼在胸口。
她不擅長依賴别人,甚至可以說,從來沒有真正依賴過誰。
從九歲那年起,她學會了如何用自己的方式保護淼淼,學會了如何用沉默和冷硬去換取喘息的機會。
阮雲琛的路總是直的,直得像被釘死的軌迹——沒有岔口,沒有退路,也沒有人能替她扛着那些沉甸甸的擔子。
現在卻不一樣了。
廖緻遠的出現,像是一堵牆,突兀卻無可回避。
他替她解決了高昂的學費,替阮秋辦了合法身份,甚至替她們三人撐起了一個家。可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将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他肩上。
善意是有邊界的,他已經做得夠多了,甚至多到她無法坦然面對自己。
阮雲琛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像是在抵擋着什麼侵入腦海的念頭。那種隐隐的負罪感又回來了,像是一根藏在心底的刺,紮得她一陣陣發緊。
廖緻遠微微皺眉,像是沒想到她會回答得這麼直接。他的手放在膝蓋上,掌心朝下,手指緩緩收緊了一點,随即又放開。
“沒想過?”他重複了一遍,聲音裡聽不出質疑,倒更像是在确認。
阮雲琛點了點頭,語氣平靜,卻帶着一點克制:“還沒時間想。現在能過一天算一天。”
話一出口,房間裡的空氣像是被什麼壓了一下,顯得更加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