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裡,鍋蓋輕微地晃了一下,油香和熱氣飄散開來。光線透過窗簾落在桌面,桌沿的陰影被割成兩半,一半亮着溫暖的顔色,一半暗着不動聲色的冷。
“淼淼有我。”他終于開口,語氣裡透出一種近乎不容置疑的平靜。
“你呢?”阮雲琛的聲音又低了幾分。
阮秋沒看她,指尖在桌面輕輕敲了兩下,像是下意識的動作,卻并沒有真正回答這個問題。他的眼神在窗外短暫地停留了一瞬,随後重新落回到阮雲琛的手上。
“你總不能一直這樣。”他低聲說。
這句話比任何回答都更像一種回應,卻讓阮雲琛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她想開口,卻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嗓子,隻能張了張嘴,最終什麼都沒說。
空氣又靜了下來。
這一次,是阮雲琛先移開了目光。
“算了,”她喃喃道,聲音輕得像是怕被聽到,“别提這個了,粥好了沒有?”
阮秋沒有再說話,隻是輕輕笑了一聲,轉身往廚房走去。
廚房忽地傳來動靜,是淼淼清脆的喊聲:“哥!鍋糊了!”
她的聲音裡帶着一點慌亂,阮秋的聲音穩穩接住:“别急,拿開鍋蓋,我來。”
阮雲琛下意識地擡起頭,看向半掩的房門。
門縫裡透進一線淺金的陽光,像一道微不可見的邊界,把屋内外分成兩個不同的世界。腳步聲輕輕地從門外傳來,随着他走動的節奏,恍若一種不疾不徐的呼吸。
她看着桌面,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指尖微微動了一下,又垂下來,像是無意間觸到了一片塵封的記憶。
阮雲琛一直覺得,這家隻有她能撐起來,所有的重擔都隻能壓在她的肩膀上。可最近——她又開始懷疑了。
那些細微的變化,那些她原本忽略的細節,像是悄然生長的藤蔓,纏繞進了她的生活。
阮秋的腳步聲在她腦海裡被放大,變得清晰而深沉。
他什麼時候開始站到她前面了?什麼時候不再隻是那個緊緊跟在她身後的小男孩了?又或許......
又或許,他從來就沒有站在自己的身後過。
那道聲音又一次在廚房的竈台後響起:“好了,沒事了。”
平靜得像一塊沉穩的石頭,落進水裡,也不會起漣漪。
阮雲琛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桌面,卻沒對焦。她看着桌上的炒蛋,卻什麼也沒看進去。心裡某個角落,仿佛被人輕輕撬開了一道縫。
她的手指微微蜷起,試圖抓住什麼,又像是觸碰到了一片刺痛的回憶。那些過往的片段,一點點浮現在腦海裡,帶着某種無法忽視的重量。
橋下寒冷的夜風中,那默默遞來的一兜子消毒水;
夜半昏黃的光線裡,那道始終在她身邊不遠不近的身影;
還有後來......後來他等在巷口,接過了她遞去的賬本,一路不停歇地跑去了面館,将賬本遞給了廖緻遠。
每一個細節,每一次靠近,阮雲琛從未真正意識到它們的意義。
阮秋從來不是被保護的角色。
她試圖回憶自己什麼時候把他視作“弟弟”,把他安放在某種被動的位置上,可卻發現,這種定義根本不成立。
他不是那個需要被保護的人。
阮秋是另一條線,和她并行,卻在某些時刻悄然交彙。他沒有大聲宣告過什麼,卻一直在用最安靜的方式,讓她意識到:她并不是一個人。
這個認知讓阮雲琛的呼吸變得有些不穩。她看着桌上的試卷,眼神漸漸收攏,心裡那片遲遲無法平複的混亂,忽然多了一絲别樣的東西。
也許她可以放手。
這不是逃避責任,也不是卸下擔子,而是一種信任的試探。
信任那個每天都默默煮早餐、擔起家裡大小瑣事的阮秋,信任他的肩膀已經足夠寬,可以撐起那些她暫時無法顧及的重量。
她的目光掠過桌上的沒一道菜,筷子無意識地點了一下碗緣,卻沒有落下聲音。
離開家,去到更遠的地方,追求那個她曾經不敢去想的目标,這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麼?
是自私,還是終于為自己活一次?
阮雲琛沉默了一會兒,腦海中,那些零散的片段拼湊成一副完整的畫面——不是一個人的抗争,而是兩個人并肩的影子。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又夾了口炒蛋。
從未有人明确告訴她,她可以選擇。
可現在......
現在她想試着邁出那一步,看看前方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模樣。
“呀!姐姐!你把炒蛋都吃光了!”
淼淼一聲委屈的驚呼喚回了阮雲琛的神智,她愣了愣,筷子停在了嘴邊,那半拉兒蛋也沒夾穩,随着淼淼怨念的視線,一起落在了碗裡的粥上。
淼淼不滿地嘟囔了聲,接着就被阮秋彈了個腦瓜嘣兒:“你又不愛吃炒蛋,跟姐姐搶什麼。”
“秋哥偏心!”淼淼大聲控訴,“姐姐愛吃炒蛋你就給姐姐單獨炒,我愛吃炸馍片你就不給我炸,哼!我不理你了!”
阮秋笑了笑,沒被套進圈裡:“雞蛋健康啊,炸馍片油多大,别總吃。”
淼淼當然懂這個道理,她委委屈屈地扒拉了一下手裡的饅頭,小聲嘟囔:“可是炸的就是好吃嘛。”
阮秋搖了搖頭:“下次,下次炸。”
淼淼卻沒立刻接話,隻是盯着桌上空了的炒蛋看了兩眼,又看了看鍋裡還熱着的粥,最後盯住了阮雲琛,眼神帶着一點小孩子特有的狡黠:“姐,你什麼時候能學會做點好吃的啊?”
“我做的不好吃?”阮雲琛挑眉,把筷子敲在碗沿上,發出一聲脆響。
“當然不好吃!”淼淼趁機翻了個白眼,毫不留情,“你就會白水煮面條,還隻放醋和香油!”
阮雲琛一時被噎住了,忍了幾秒才開口:“白水煮面條怎麼了?你以前不是很喜歡吃嗎?”
淼淼張了張嘴,剛想反駁,又被阮秋搶先:“吃多了就膩了呗。”
他說着,把小米粥推到淼淼面前,嘴角挂着點不明的笑意:“好了,抱怨歸抱怨,早飯要好好吃。”
“秋哥最好了!”淼淼一看是小米粥,瞬間又開心起來,歡歡喜喜地喝了一大口,嘴裡還不忘嘀咕,“姐要不還是别做飯了,咱們還是靠秋哥吧。”
“有完沒完?”阮雲琛聲音涼涼,伸手就去捏淼淼的耳朵,“天天嫌棄我,是誰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地喂大的?”
“哎呀,别動手!”淼淼連忙護住自己,一邊笑一邊往後縮,“姐,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嘛!不過你下次能不能多學學秋哥,炒點菜?”
“下次你自己去學。”阮雲琛哼了一聲,松開了手。
餐桌上笑聲漸漸平息,窗外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映在碗沿的粥水上,晃出微微的波光。
窗外的樹葉輕輕晃動,光影在牆上浮浮沉沉,時間像一隻無聲的鐘表,滴答流轉。
阮雲琛忽地覺得眼前的一幕幸福得有些不真實。
不真實到,好像隻要輕輕碰一下,就會碎掉。
“姐...我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