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燈光一如既往地明亮,冷白色籠罩着地面,像一層無法驅散的霜。
光線過分地幹淨,沒有一絲溫度,刺得人眼睛發澀。空氣裡消毒水的氣味濃烈得近乎刺鼻,每一次吸氣都像被刀刃劃過鼻腔,冷而澀。
廖緻遠在阮雲琛面前停了下來。
他的目光在她的臉上短暫地停留了一秒,很快便看向了她手裡那張已經快要被捏皺了的紙上。
阮雲琛仍死死攥着那張繳費單,指節泛白,掌心微微出汗,将紙張揉出了細小的褶皺。她盯着地面,試圖将所有的情緒都鎖進這一個動作裡,鎖進這看似堅不可摧的沉默裡。
可下一秒,那紙就被抽走了。
阮雲琛愣了下,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她的手指還保持着原來的彎曲姿勢,像是在攥着什麼虛無的東西。
她下意識地擡起頭,目光有些茫然地追随廖緻遠的動作,直到看到那張單據被他卷起,順手塞進了外套口袋。
“你……”她剛想開口,嗓子卻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隻發出一個含糊的音節。
廖緻遠沒有給她多餘的解釋,隻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沒有說話,轉過身去,沿着那長到看不到盡頭的走廊,朝樓梯方向走去。
走廊裡的燈光太亮,像一片壓抑的白,刺得阮雲琛的眼睛發疼。
她動了動手指,攥緊繳費單時留下的壓痕還淺淺地嵌在掌心,觸感冰冷,邊角分明。指尖微微發麻,卻怎麼也握不住什麼。
廖緻遠的身影漸漸遠去,變得模糊不清,像是融進了走廊盡頭的空氣裡。阮雲琛的目光不自覺地追随着,卻在他轉過拐角的瞬間停了下來。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像是被扔進了一片真空,所有的聲音、動作都被抽離,隻剩下一片寂靜的空白。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蜷了蜷,掌心還留着剛才攥緊繳費單的力道,觸感生硬又冰冷,像某種早該丢棄卻偏偏留下的東西。
阮雲琛緩緩低下了頭去,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手,皮膚上淺淺的壓痕慢慢浮現出來,邊緣泛着一點微紅。
可那片空蕩蕩的掌心,卻仿佛是某種無形的鏡子,照出了她拼命想藏起來的狼狽和脆弱。
她的眼睛發澀,喉嚨幹得幾乎發痛,卻沒有出聲。耳邊是推車滾動的聲音,一下一下敲擊着她的神經,像被時間打磨得過分尖銳的石塊,嵌進她的思緒裡,紮得生疼。
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空虛感竄了上來。
可那種空虛感卻沒那麼簡單。
輕松與沉重交織在一起,像兩股無形的繩索,拉扯着她的神經。
一部分的她在悄悄松氣,另一部分卻沉甸甸的,像是被什麼壓住了胸口。
輕松......?
還是沉重?
阮雲琛自己也分不清楚。
她找不到答案。
她沒有找到答案的力氣。
空氣靜得令人難堪,隻剩下手心裡漸漸散去的汗意。
阮雲琛抿了抿嘴唇,試圖讓自己的胸口不那麼堵,可那口氣始終卡在那裡,進也不是,出也不是。
她的目光不自覺地被廖緻遠的動作牽引,他的背影穩穩地向走廊盡頭移動,燈光從他肩膀上滑過去,像灑落在他身上的一層灰白色的冷霜。
他走得那麼自然,帶着一種穩重的節奏,仿佛那隻是例行公事,而不是她翻遍了口袋都找不出的答案。
她心裡有一種微妙的失衡感湧上來。
像是被剝奪了什麼,又像是得到了某種她從未奢望過的東西——那種感覺讓她不自在,卻又無法反抗。
阮秋站在旁邊,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他垂下頭,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些什麼,卻又在最後一秒止住了。
那種少年特有的倔強與不甘浮現在他的眉眼間,卻被無奈的陰影覆蓋住。他的手縮了回去,捏了捏自己的褲縫,像是在把想說的話捏成一個難以開口的句子。
阮雲琛低低地吸了一口氣,氣息卻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隻能到胸口便無聲散去。
她的目光掃過阮秋,卻沒有多說什麼。
他在等待她開口,可她什麼也說不出口。
阮雲琛不是不懂他的心情。
阮秋從小就是這樣,總是試圖插手那些他夠不到的事情,總是想用并不寬的肩膀替她撐起些什麼。
他明明隻是個還不到十六歲的孩子,卻已經把所有的沉重放在了心裡。
她的目光穿過阮秋,落在走廊盡頭。廖緻遠的背影已經消失在轉角處,隻留下剛剛還在身邊的那一絲煙草味道,和他走過時帶起的輕微風聲。
阮雲琛隻覺得喉嚨幹澀,像是卡着什麼,說不出話,也咽不下去。
她的手指蜷了一下,掌心的汗意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發痛感。
空氣很安靜,安靜得讓人幾乎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聲,可阮雲琛的腦海裡卻還是不停地閃過廖緻遠剛才的身影。
她眨了一下眼,眼睑幹澀得仿佛要開裂。那一瞬間,她分不清自己更傾向于什麼——是站在那裡不動,還是追上去,問他到底想做什麼。
——可她分明知道他是去做什麼的。
阮雲琛站了起來。
“走吧。”她說,聲音低得像落在空氣裡,輕輕一拂便消失了。
她邁出一步,阮秋卻沒有跟上。他站在原地,眼神緊緊地落在她身上,那種不安與隐忍仿佛要化作某種出口。
可最終,他什麼也沒說,隻是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廖緻遠又點燃了一根煙。
“禁煙”兩個字就在不遠處的牆上挂着,白底黑字,規規矩矩地立在那裡,可卻被廖緻遠吐出去的煙霧給蒙上了一層白,變得不太清楚。
阮雲琛止不住看了過去。
廖緻遠愣了愣,夾着煙的手懸在半空,動作一頓。
他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煙頭,又擡眼看了看阮雲琛,目光在她的臉上掃了一圈,不動聲色地把煙頭怼上了垃圾桶的邊。
煙頭發出了輕微的“嗤”聲,冒着青白色的煙圈滅了下去。他盯着那煙頭看了會兒,把沒抽完的給收進了煙盒,一起塞去了兜裡。
他低頭看了一眼地面上的煙灰,又擡起眼,看着阮雲琛旁邊的樹影,緩緩地歎了口氣。
風吹動旁邊的樹葉,光影搖曳着落在他面前的地磚上。
“這地方還挺安靜。”他說,語氣像是在自言自語。
阮雲琛“嗯”了聲,微微側了側頭,目光從腳邊移到不遠處的花壇。空氣靜了一會兒,廖緻遠從口袋裡摸出打火機,轉了轉,又放回去。
“淼淼剛才看起來還好。”他的聲音放得很低,像是不想驚動這片安靜的空間,“醫生說要留院觀察一陣子,如果熬過危險期,基本就能回家了。”
“好。”阮雲琛點了點頭,嘴唇抿得緊緊的,像是在認真聽,可目光始終沒有落到他身上。
廖緻遠沒再開口。
他站在那裡,手指不緊不慢地揉着袖口的一角,目光兜兜轉轉,又盯向了那塊禁煙标識。
透過樹影的光将那紅色的字映成一種刺眼的深灰,風吹過枝葉,影子在地面上像遊離的墨迹,模糊卻不曾靜止。
阮雲琛也沒有動。
她的手垂在身側,指尖輕輕扣着掌心,像是為了克制什麼,卻又不自覺地放松。她的視線低垂着,停在地磚的縫隙裡,像是那塊陳舊的地面裡藏着她一直不敢面對的某些答案。
阮秋去給淼淼領飯券去了——沒有飯券,連醫院的食堂都吃不上。雖然不知道她這幾天會不會醒,但領了總比什麼都沒有的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