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整個夏天仿佛都消耗在汗水和等待中。阮雲琛剛洗完臉,頭發還半濕着,坐在桌邊喝水。
她的眼神有些遊離,目光又一次習慣性地掃過牆上的日曆。
高考倒計時還挂在那裡,上面的紅圈早就打了滿。
那些紅圈是一天天過去的痕迹,從高考到現在,她已經數不清自己看了多少次。
“姐,别盯着看了,它不會自己長出通知書來。”
廖緻遠難得在家,他在陽台搬了把椅子,專門用來坐着抽煙。他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說:“少添亂,等得再久也得等。”
阮秋聳了聳肩。
他又瞥了兩眼,放下了鍋蓋,随手拿了條毛巾扔到阮雲琛頭上:“頭發擦幹,不然又該感冒了。”
阮雲琛沒有說話,隻是把毛巾摘下來,動作慢吞吞地擦着。桌上的粥冒着熱氣,她盯着碗沿上的一滴水,仿佛能從那裡看出什麼玄機。
見阮雲琛還在那兒想心事,阮秋便也沒再打擾。他轉身把鍋裡炖好的小雞蘑菇盛進了飯盒,又裝了整整一大桶小米南瓜粥,備齊了三菜一粥之後,才把飯盒裝進了個小碎花袋裡,抓了外套準備出門:“我去給淼淼送飯。”
“我跟你一起。”阮雲琛忽地站了起來,椅子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尖鳴。
廖緻遠抽煙的手頓了頓,煙頭一抖,煙灰險些掉在褲子上。他趕忙站了起來,又覺得自己剛剛的動作好像不太穩重,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又故作深沉地皺起了眉頭:“又打工?”
“不是打工,我......”阮雲琛想了想,斟酌了下語句,“去拳擊室練練。”
廖緻遠松了口氣。
可這氣兒還沒松完,阮雲琛又補了半句:“練完再打工。”
廖緻遠差點把煙頭咬斷在嘴裡。
但廖緻遠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改不了阮雲琛這牛犢子的決定,所以哪怕心裡埋着一萬個不同意,也依舊是在說服失敗了第三十次......也可能是五十次之後,他就沒再勸了。
他明白阮雲琛現在心裡焦慮得很,需要讓自己忙起來去填補腦子裡胡思亂想的波瀾,也明白她不想再給他以及整個家帶來任何負擔。
她焦慮的源頭不全是淼淼——那孩子脫離了危險期,現在胃口好得像頭小豬崽子——大部分還是因為高考志願。
“政審......不用擔心。”廖緻遠說。
阮雲琛的身體緊繃了一瞬間,随後緩緩地系上了鞋帶,她沉默了許久,卻最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廖緻遠歎了口氣,打破了沉默:“别太累着自己。”
“好。”
廖緻遠抽完煙就走了。
新的案子一個接一個,能真正結了的卻又屈指可數。哪怕是廖緻遠直接把家給搬去所裡,也催不了那幾乎動不了一點兒的進度。
每天都是日複一日的生活,一茬接一茬的瑣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太小。
“今天小區那邊又吵起來了。”阮秋低踢了腳攔路的破易拉罐,随口說道。
隔了會兒,他想了想,又去給撿了起來,丢進了垃圾桶。
阮雲琛愣了下:“又怎麼了?”
“聽說是有人覺得胖子賣的雞柳缺斤少兩,所以砸了他家窗戶。”
胖子是隔壁單元的住戶,叫謝林利。叫他“胖子”,其實隻是他前兩年上職高的時候有兩百來斤。現在瘦了,但那“胖子”的稱呼倒是在鄰裡留了下來。
說是胖子職高畢業後做了不少生意,縫過鞋墊,開過保亭,每個都沒幹很長時間,也都不是什麼大買賣。不是說多缺錢,就是純閑的。
不想上學,也不想上班,那就隻能是自己做點生意,好歹養得活自己。
現在他也不知道是感興趣了還是怎麼的,兩三個月前又開始去賣炸雞柳了。
他平時會把車推去學校門口,早上賣小學的,下午賣幼兒園的,傍晚賣初高中的,哪邊都不耽誤——倒是挺會做生意。
阮雲琛回憶了下前幾天買的那份雞柳,點了點頭:“是給得有點少。”
阮秋換了隻手拎給淼淼帶的,正好迎面來了輛賣菜的三輪,他伸手拉了阮雲琛一把,順手把她給推去了人行道内側,忽地說:“我準備跳級的事,學校那邊差不多快批了。”
這話題轉換得突兀,語氣平淡地又像在說天氣,阮雲琛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并沒有立刻接話。
“下學期開學,我會直接去淮龍附高的高一三班。”阮秋說,“王老師給我寫了推薦信,有全額獎學金拿,不用擔心學費的事情。”
王老師——王茼乾,之前幫阮雲琛寫推薦信的也是她。
去年她就從淮龍小學調到了中學,直接去任職了教導主任,當然也在那會兒見到了幫阮秋辦入學的阮雲琛。
“有好好謝謝她嗎?”
阮秋“嗯”了聲:“她什麼都不要,我就給她寫了封感謝信。”
阮雲琛點了點頭。
她擡起手,本想把頭發攏了起來,摸了摸手腕,才想起來自己早上洗完頭忘記拿皮筋。
阮秋瞥了眼,直接拍開了她的手,接過了那一捧不太長的頭發,從兜裡掏了根粉黃的頭繩出來。
阮雲琛下意識地仰了仰頭。
她的的目光随着那根頭繩跟了許久,直到連餘光都瞥不見,才閉了閉眼,轉動了下幹澀的眼珠子。
阮秋站在她身後,低着頭,指尖靈活地繞過頭發,将那根顔色鮮亮的頭繩紮得妥妥帖帖。
阮雲琛忽然意識到,他的身高竟然已經和她差不多了——明明上個月還差着半個頭,現在居然能這樣俯下身,像個大人似的幫她紮頭發。
“什麼時候長這麼高了?”她随口一問,語氣淡淡的,卻帶着點難以掩飾的意外。
阮秋沒有回答,隻是笑了一聲。他手上動作很輕,紮好後,還特意拍了拍頭繩的位置,像是确認是否穩妥。
阮雲琛忽然又覺得自己的問題好像問得有點突然,沉默了會兒,轉回了原來的話頭:“你想清楚了?”
阮秋熟練地給阮雲琛紮好了馬尾,把垮在胳膊肘的飯盒又換了隻手,目光亮得像早晨的陽光:“想清楚了。”
他的回答幹脆得讓阮雲琛有些無言。她低下.頭,在腦子裡搜刮了一圈詞句,隔了很久,才輕聲問了一句:“太快了,會很辛苦。”
“快點長大不好嗎?”阮秋笑了笑,聲音壓得很低,“我不想總讓你覺得,隻有你能扛起這個家。”
這句話讓空氣安靜了一瞬。
六七月的風裡總帶着股水汽,空氣裡彌漫着散不去的潮味。燥熱的陽光總愛透過樹葉縫往各處鑽,稍微動上一動,就熱得人心裡發毛。
天光正亮,空氣裡帶着一絲油煙和食物的香氣。阮秋順着味兒擡眼往前看去,忽地一愣:”胖子怎麼又來拳館賣雞柳了?”
“暑期吧。”阮雲琛咕哝了句,“學校也不開門。”
那攤前站着幾個人,穿得格外邋遢,□□都垂去了膝蓋彎,吊兒郎當的。
胖子站在攤位裡,嘴唇抖了抖,汗從額角滑下來。他連連搖頭,聲音聽着快哭了:“真不是……我不可能少給!每次都是稱好的。”
為首的男人呵笑一聲,擡腳踢了下攤子角:“就你這破秤,準嗎?”
攤子一晃,鍋裡熱油差點濺出來。胖子下意識地擋了一下,手背瞬間紅了一片。他倒吸了口氣,卻什麼都沒敢說。
眼見着那人又要為難,胖子往後縮了下,餘光間瞥見了阮雲琛,忽地眼前一亮:“阮妹妹!阮妹妹!幫哥評評理!這些人欺人太甚了!”
阮雲琛腳步一頓,擡眼看向攤子那邊。
胖子的話音剛落,那幾個地痞的目光便齊刷刷地轉了過來,像是一群被驚擾的烏鴉,陰沉得不太友善。
為首的男人往地上吐了口痰,目光從她身上掃了一圈,露出一個吊兒郎當的笑:“喲,這小妹妹,哪位大哥家的啊?”
阮雲琛沒理會他,隻是低頭瞥了眼攤子,鍋裡的熱油依舊翻滾,旁邊放着幾袋已經稱好的雞柳。胖子的手背上被燙出了一片紅,黏着點油膩的光。
她慢慢地走過去,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與她年齡不符的冷靜:“什麼事?”
“他雞柳少給了。”男人慢悠悠地說,語氣卻像在宣判,“做生意可不能缺斤短兩啊。”
他笑了一聲,擡手又踢了一下攤角。
這一腳力道更大了些,鍋裡的油晃了晃,濺出幾點,砸在胖子的腳面上。他倒吸了一口氣,弓着背往後一縮。
阮雲琛忽然伸手,把他的肩膀往後一推。她往前一步,擋在了攤位正前方。目光直直地落在男人的臉上:“夠了。”
那男人一愣,似乎沒想到她會直接出頭。随即,他的表情變得嘲諷,擡起來往阮雲琛肩膀上一搭:“小丫頭片子,管得還挺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