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他的身體就忽然彎了下去。下一秒,拳風帶着破空聲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小腹上。他踉跄着退了好幾步,捂着肚子,臉上冒出一層冷汗。
“再不走,我可不隻動手。”阮雲琛的聲音更冷了幾分。
剩下的幾個人對視了一眼,似乎有些不甘心,但最終還是低聲咒罵着,扶起男人灰溜溜地離開了。巷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隻剩下胖子還愣在原地。
他的嘴巴嘴巴張了又合,半晌才回過神來,一把抓起攤上的雞柳,塞進袋子遞過去,嘴裡嘟囔着:“拿着,當謝禮了。”
态度比剛才那點可憐巴巴的倔強收斂了不少,瞧着還真有幾分老實。
阮雲琛沒接,隻是瞥了一眼袋子,随手一掂,眉頭稍稍皺了一下。胖子那臉上的殷勤神色瞬間僵住了:“不可能少啊,我每次都按秤稱的。”
阮秋沒搭理,他已經繞到攤後,順手拿起那台被油污糊得半亮不亮的電子秤,撥了兩下,屏幕上的數字閃了閃,明顯帶着故障。
他把秤放回去,看了胖子一眼,那眼神帶着一種少年人的直白,像在問“你是沒發現,還是沒長眼”。
胖子看着秤上的跳動數字,頓時有點傻眼。他一邊撓頭一邊咕哝:“這、這怎麼壞了?怪不得……”
最後一句沒說全,隻剩一片含糊。
阮雲琛沒接話,她拿起拳館的門把,推開門之前回頭看了胖子一眼:“改天修修吧。”
随後便走了進去,連餘光都沒多留。
胖子站在原地,嘴巴開開合合,像是想說什麼,但最後隻剩下一聲歎氣。他低頭看着那秤,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頗有些狼狽。
街道上,人聲車鳴,陽光在地面上晃動着像碎金。阮秋拎着飯盒,懶洋洋地靠在門口的牆邊,低頭瞧了眼腕表,像是在計算時間。又瞥了眼胖子,還笑了一聲:“以後多留意着點,否則下回可不一定能遇得到我姐。”
胖子聞言,剛想辯解,可擡頭看到那小子嘴角的壞笑時,所有話都咽了回去。
拳館練完後,阮雲琛接着留在那兒打雜——之前的那家漢堡店幹不下去了,關店申請倒閉了,阮雲琛沒辦法,才又尋得工作。
還好拳館正缺暑期工,需要人在閉店後收拾器材,阮雲琛正好就應聘上了。
等她鎖好門,已經是九點多了。
阮秋拎着那個跟他十分不搭噶的小碎花布袋站在路燈下——那布袋是淼淼最喜歡的,每次都得要求自己的小飯盒得用它裝,否則就會不高興一整天。
夜風從街道盡頭輕輕吹過來,路燈把阮秋的影子拉得很長。他低頭踢了一下腳邊的小石子,聽見腳步聲時擡起頭,看向走來的阮雲琛。布袋在他的手上晃了晃,泛着些柔軟的褶皺。
阮雲琛歎了口氣:“你每天這麼等我,什麼時候預習功課?”
“在醫院陪淼淼的時候呗。她最近忙着畫畫呢,根本沒空鬧我。”阮秋笑了笑,“今天她還給護士姐姐畫了一幅,說要把所有顔色都試一遍。”
阮雲琛低頭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地面,随即輕輕吐了口氣:“有精力折騰是好事。”
“是啊。”阮秋看着她,語氣突然認真了一些,“姐,淼淼會好的。你也能松口氣了。”
話落下的時候,空氣安靜了幾秒。遠處的路燈在風裡微微晃了一下,燈光在兩人之間拉出一道微弱的暖意。
阮雲琛輕輕“嗯”了聲,小聲重複了遍:“會好的。”
家裡那間朝南的小房間裡,牆面早就被淼淼的畫貼滿了。
從地闆到天花闆,彩色的畫紙層疊堆砌,像是小孩子突發奇想的拼圖。每一幅畫都像她手工縫補的夢想——有五顔六色的星星,有半圓的太陽,有她從未親眼見過的大海,還有阮雲琛。
當然,不止她一個人——牆上還有阮秋。
他總是被畫得比實際高大很多,手裡拿着一本書,身旁跟着一條黑不溜秋的小狗,那是淼淼編造出來的。也許是她對阮秋小時候一身灰頭土臉的回憶,轉了個彎畫成了這隻忠誠的小狗。
“牆都快貼不下了。”阮雲琛經過房門時停了片刻,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幾幅新作,疊得不太整齊,紙角微微卷起。她蹲下身,随手撿起一張,還沒來得及放回桌子上,就聽見阮秋在身後叫她。
“姐。”他的聲音低低的,有點像平時說不出口的話終于湧到了嘴邊,“政審……你準備得怎麼樣了?”
阮雲琛擡起頭,手指滑過畫紙的邊緣,頓了頓才站起身。
準備?怎麼準備?
她知道這不是一場考試,答題卡上不會有勾選過去的選項,更沒有人會直接問你是否無愧于自己的曆史。
外面的天色還算明亮,窗外的光透進來,将地上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阮雲琛将畫紙擱在桌角,擡手輕輕拍了拍上面的書:“聽天由命吧。”
阮秋沒說話,隻是站在原地,看着她轉身走開。
門關上的瞬間,輕輕的一聲“咔嗒”像是打破了他心裡那些琢磨不透的複雜情緒。
阮秋低下頭,目光落在那張被風掀開的畫紙上,畫中的小人還是畫歪了的,肩膀高高低低,看上去有些無所适從。
家裡的日子照舊,不快不慢地推着時間往前走。淼淼還在醫院裡,但精神好得讓人忘了她是病人。
阮雲琛讓阮秋帶去的畫紙又見了底,前天護士還特意問阮雲琛,是不是家裡開了個畫坊。
阮雲琛笑了笑沒接話,心裡卻想着,這些畫大概能貼滿她們家整棟樓的牆。
窗台上,前些天胖子送的幾塊炸得焦黃的雞柳還剩下半盒,已經完全冷透了。她拿起來聞了聞,皺了皺眉,把盒子丢進了垃圾桶。
那種油膩的味道讓她覺得有點反胃——也可能是心裡的事太多,胃口就跟着不對勁了。
——政審。
這兩個字不斷地砸在阮雲琛的腦海裡,怎麼也揮散不去。
過不了,那是正常,反而會讓人松一口氣,不像是那刀懸在脖子上卻遲遲不落下;過得了,那才是真的會讓人提上一口氣,久久無法疏散。
廖緻遠沒說太多,隻是提了一句:“錄取前會有人來找你,了解一下情況。”
阮雲琛點了點頭,沒多問——越是表面鎮定,内心越是翻江倒海。
果然,過了兩天,有人上門了。
一個五十歲上下的女人,穿得嚴嚴實實的,拎着個牛皮紙袋,一進門先是四下打量了一圈。她的目光在牆上的畫和鞋櫃邊堆放的運動鞋上停留了片刻,随後露出了職業化的微笑。
“你是阮雲琛吧?”她開口問道。
“是。”阮雲琛站在客廳中央,背挺得筆直。
女人點了點頭,掏出一張表,随口問:“你弟弟妹妹都跟你住一起?父母情況呢?”
這話讓空氣有那麼一瞬間的停頓。阮雲琛的手指輕輕扣在褲縫邊緣,像是在掂量着什麼。過了幾秒,她的聲音平穩地響了起來:“父母都不在了,廖緻遠是我們的監護人。”
女人的目光掠過她的臉,帶着點探究,随即低頭在表上寫了些什麼。
調查過程并不複雜。
街坊鄰裡隻是被問了一些常規問題:這家姑娘人怎麼樣?平時與人相處是否和善?有沒有惹是生非?
答案大多是含混的“挺好”“沒什麼問題”。
偶爾有人提起曾經的閑言碎語,卻也沒有具體内容——那些年埋在暗處的事,哪怕被提起,都會迅速化作一句輕飄飄的“聽說而已”。
至于更深的事情——那些真正與“過去”相關的東西,系統裡找不到,文檔裡也沒有。
是漏洞,也是幸運。
是諷刺,卻是現實。
阮雲琛站在廖緻遠的公寓門口,看着樓下停着的調查車,腦子裡閃過從前的老居民樓。
那棟樓的牆皮早已剝落,像被時光啃噬過的骨頭,灰撲撲的樓道裡時不時冒出一聲争吵或廣播。
那些住在筒子樓裡的老人,哪怕隻看了一眼她,也能随口說出她的名字、家庭、過往,甚至加點自己添油加醋的料。
如果政審還在那裡進行,會是什麼樣?
阮雲琛沒有深想下去,呼吸間卻覺出一絲慶幸。廖緻遠的公寓簡單,卻足夠安靜,安靜到讓人無法輕易打量。
鄰居都是上班族,早出晚歸,彼此不過點頭之交,問得再多也隻是一句:“還不錯的姑娘。”
大概,這就是他們能擁有的幸運。
廖緻遠沒明說他到底做了什麼,但阮雲琛猜得到。
他的手插在褲兜裡,表情一如往常的冷淡疏離:“沒什麼可擔心的。”
阮雲琛想反駁些什麼,可話到嘴邊,竟然什麼也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