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放下手裡的碗,側過身看着她。廚房的燈光從他的臉上滑過,将陰影壓在他的眉眼之間。
他的目光落在淼淼紅腫的眼睛上,停了很久,最後隻是歎了口氣,輕輕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别想太多。”他說,“姐隻是擔心。”
淼淼輕輕“嗯”了一聲。
阮雲琛坐在床邊,窗外的風卷着遠處的燈火,一閃一滅,像是被壓在夜色裡的暗湧。
她沒有開燈,隻是在黑暗中盯着窗外的高樓,目光沉沉的,像是透過這些建築看到了更遠的地方。
房間裡很靜,隻能聽見風偶爾掠過窗棂的低鳴。
阮雲琛推開門,反手把門帶上,沒有開燈。光線從窗簾的縫隙透進來,在地闆上灑下一道淺淺的亮色。她站在門邊,伸手摸了摸開關,卻沒有按下。
她靠在門闆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剛才飯桌上的情景在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淼淼紅着眼睛,低着頭攥着筷子的模樣,阮秋攥緊拳頭、眼眶泛紅卻不肯退讓的表情——她把每一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是不是......要求太多了?
軟因此慢慢走到窗邊,拉開窗簾一角,看着外面的夜色。
遠處的路燈在風裡搖晃,街道上已經沒有人影,隻有零星的幾輛車在路上緩緩駛過。她的目光順着燈光的軌迹移動,最後停在樓下的小路上。
淼淼的倔強,阮秋的堅持,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裡重現。阮雲琛的指尖在窗框上輕輕敲了一下,仿佛想要打破某種無聲的僵局。
她是不是忽略了淼淼太多?
她還小,才十一歲,就已經要面對同學的好奇、父母缺席的空白。這種壓力本不該是一個孩子承受的。
阮秋也明明才十六歲,卻總想着自己能扛住所有的事。
阮雲琛閉上眼,手撐在窗框上,指尖輕輕用力,壓得關節有些發白。
她轉過身,拉開床頭的抽屜,取出一本放了許久的書。
書的封面已經有些褪色,是她高考完之後買的,裡面夾着幾張零散的筆記。她随手翻開一頁,想要看下去,卻發現字迹模糊得讓人無從集中注意力。
手指翻到第三頁時微微顫了一下。她停了住,盯着那張紙,半晌後合上書,把它放回原處。
她坐在床邊,盯着牆上的鐘表出神。
指針緩緩移動,發出一聲又一聲輕微的“滴答”聲,在夜裡顯得格外清晰。她的手肘撐在膝蓋上,手指輕輕揉着眉心,試圖驅散頭腦中的混亂。
即便是這般的争吵,第二天還是得共同迎接初升的太陽。
隔天一早,急促的敲門聲就響起來了,緊随着的就是塑料袋搖晃的聲音:“哎!小秋,小秋,在家吧?給哥哥開個門!”
阮秋剛收拾好桌上的卷子,聽到聲音皺了皺眉,手上動作頓了頓。他走到門口,拉開一條縫,探頭往外瞧了一眼,立刻眉頭就飛得有三尺高:“怎麼是你?”
胖子笑得跟朵花兒似的:“聽說你姐回來了,我特意過來拜訪拜訪。”
阮秋眉頭一皺,也不知哪兒來的火氣,飛快就冒上來了:“那您消息可真靈通。”
胖子“嘿嘿”一笑:“你怎麼知道我最近買了小靈通。”
他說着,提起了手裡的四兜子塑料袋,每個塑料袋裡都裝着紙碗,裡頭是紅紅的湯和一大坨粉,袋子口透着股若有似無得惡臭:“看,我還給你們帶了螺蛳粉,咱家招牌!”
阮秋的目光掃了一眼塑料袋,眉頭一擰:“我家就三個人,帶四碗幹什麼?”
“我也要吃啊。”胖子理直氣壯地晃了晃手裡的袋子,“難道我提着過來還不留一碗給自己?做人得實在點,弟弟。”
阮秋沒好氣地撇了撇嘴,側了側身,把門開了一半:“你非得跑我家裡吃?”
胖子一腳踏進門,毫不見外地笑:“你家地方大呗,坐着舒服!再說了,阮妹妹回來了,我這算是給老鄰居捧場。”
阮秋冷笑了一聲,擡手指了指門口:“那你站着捧,我沒說讓你進來。”
胖子不理他,已經用肩膀拱開了他,自顧自地走到餐桌旁,把袋子往桌上一擱,動作熟練得像是回了自己家。
他拉開椅子坐下,一邊解開袋口,一邊沖阮秋挑眉:“哎,說真的,你就不能學學你姐,靠譜點,别老給哥甩臉子。”
“我看你是上趕着想挨我姐罵。”阮秋靠在門框上,冷冷地盯着他。
胖子壓根不接話,打開盒蓋,一股酸辣味彌漫開來。他吸了吸鼻子,滿臉享受:“啧,不愧是我的獨門配方,絕了!”
他說着,也不等人上齊了桌再開飯,直接就低頭扒拉了兩下,又擡頭看阮秋,嘴角挂着一絲笑:“你也别老繃着,吃點螺蛳粉消消火。”
阮秋翻了個大白眼。
胖子啧了一聲,擺擺手:“行了吧,别裝冷淡了。你要是真不歡迎,還能讓我上來?别嘴硬,趕緊過來坐下,吃了這碗粉再說話。”
阮秋不想理他,隻冷哼了一聲,正好這時,房間門開了。
那房間本就是客廳的一部分,原本隻是用簾子攔了下,後來廖緻遠在難得的休息日,拎了幾包磚頭水泥和膩子,愣是自己給砌了個隔闆出來。
房間門也就是前不久給裝上的,阮雲琛昨天回來還懵了一下——要不是剛跟阮秋吵完架尴尬着,否則她就要開口問了。
客廳的兩人同時轉頭,看到阮雲琛走了出來。她手裡拿着一本極厚的書,臉上看不出情緒。
胖子立刻坐直了些,露出一副熱情又謹慎的笑:“哎呀,阮妹妹!我就說你回來了,給你們都帶點吃的,快來吃,趁熱!”
阮雲琛一愣,瞥了一眼那飄着酸辣香味的袋子,眼睛有些發直:“螺蛳粉?”
胖子立刻坐直了些,臉上的笑容像打開了開關:“對啊!我特意給你們帶的,還熱乎着呢!這可是頭一鍋。”
阮雲琛又在門邊滞了會兒,才說了聲“謝謝”。
阮秋一聽就不樂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神經搭了錯,講話壓根不想過腦,小聲嘟囔了句:“他怎麼不直接把攤子都給搬家裡來。”
再小的聲音也給胖子聽着了。他咽下粉,擡頭瞥了他一眼,笑得一臉得意:“怎麼着?不歡迎?”
被胖子戳穿不可怕,可怕的是被胖子擋着阮雲琛的面戳穿,并且昨個兒還吵完架說自己能獨當一面,今天就跟個真正的小孩似的在這拌嘴。
阮秋忍不住用餘光偷偷瞧阮雲琛,卻隻見她她拿了三雙筷子和四隻勺,分了兩隻給他:“給胖哥也拿一隻去。”
胖子的臉埋在碗裡,眼睛倒是沒閑着。他左看看又右看看,忽地“噗嗤”一笑,沖阮秋眨了眨眼:“你小子,想你姐就直說啊,老偷偷看做什麼。”
這句話像根刺,直紮進阮秋的神經。他擡頭,目光冷冷地剜了胖子一眼,手裡的勺子“啪”地一下插進胖子的碗裡,力道大得湯水都濺了出來:“吃你的吧!”
胖子吓一跳,嘴裡剛吸進去的粉差點嗆住,他瞪大了眼睛,随即哈哈大笑:“喲!還炸毛了!行行行,我吃,我吃——”
淼淼被吵了醒,從卧室探出個腦袋,雙手抱着枕頭,一臉不高興。她揉着眼睛,聲音裡帶着點鼻音:“吵什麼啊……一大早的。”
胖子見她,立刻放下碗,擡手招呼:“喲,淼淼丫頭,快來快來,叔叔給你帶了粉!酸辣的,保證你喜歡!”
“去你的叔叔,怎麼還帶升輩的?”阮秋罵了一句。
“哎呀,我這不也二十四了嘛,可不得叫叔叔了嘛。”胖子沒被激着,就笑了笑,撓了撓頭,嘴裡頭還含着一口粉,講起話來含混不清的。
他的聲音最終被螺蛳粉的湯水蓋了過去。淼淼抱着枕頭坐下,含着鼻音問了一句“我姐呢?”,沒等阮秋回答,就轉頭紮進了碗裡。
阮秋捏了捏鼻梁,餘光瞥見阮雲琛已經起身進了廚房,開始收拾剩下的幾個碗。他聽見水龍頭的聲音嘩啦啦地響,又聽見胖子和淼淼在争論粉湯裡到底有沒有“加料”的問題。
“沒有就是沒有!你這丫頭也太不信人了!”胖子嚷嚷得聲音都破了。
阮秋沒有參與這場鬧劇。他盯着桌上的那雙筷子看了很久,直到阮雲琛從廚房出來,把毛巾甩到他的肩上:“把桌子擦了,别讓粉湯留味兒。”
他應了一聲,動作慢得像一台遲鈍的機器。
胖子和淼淼一直鬧到了中午,終于在淼淼抱着胖子的塑料袋宣布“下次還要吃”時結束了這場小型鬧劇。
胖子帶着剩下的空碗走了,阮雲琛關門的聲音不大,但卻像在屋子裡落下了一顆石子。
“别發呆了,”阮雲琛瞥了阮秋一眼,随手把一疊冊子放到茶幾上,“淼淼的暑假作業沒做完,你幫她盯着點。”
阮秋把毛巾往椅背上一扔,眉頭皺得更緊:“暑假才剛開始,你就盯着作業?”
阮雲琛沒理他,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早點做完,後頭輕松。”
說完轉身進了書房。
阮秋站在客廳裡,看着茶幾上那疊試卷發了會兒呆。
窗外的蟬聲漸漸蓋過了樓道裡的腳步聲,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六月的數字顯得紮眼,屏幕的倒計時顯示離高考還有整整一年。
阮秋擡手把茶幾上自己的卷子推到一邊,拿起了淼淼的暑期作業。背影映在窗台的光裡,有些單薄,但卻帶着少年人特有的執拗。
入夏的雨下得沉悶,阮秋坐在書桌前,盯着攤開的模拟試卷,筆尖在最後一道大題上頓住。他的腦袋有些發空,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到門縫裡透出的那點光。
阮雲琛在房間裡。
她房間的燈總是亮到很晚,桌上的案卷堆成一座小山。阮秋知道她在做什麼,也知道她忙到什麼時候才會關燈。
這一切仿佛成了某種慣性。就像牆上的時鐘,每一秒的指針都在提醒他,高考越來越近,而她的腳步卻始終穩得像從未停過。
“姐,我們能聊聊嗎?”
阮秋猶豫了好幾個晚上,終于敲響了阮雲琛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