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人和審問本來不沖突。”他說得輕描淡寫,卻讓阮雲琛有一瞬的愣神。
她移開了目光,像是避開了一把直指心口的匕首。她知道阮秋在試探她,可她卻偏偏不知道如何反擊。
阮秋快步跟上來,把行李拎得更穩當了一些:“姐,我說真的,你要是有什麼事,能不能别自己憋着?”
阮雲琛沒有回頭,隻是擡手攏了一下額前被風吹亂的碎發,語氣平淡:“沒什麼事,你想多了。”
這句話說得太快,像是一道早已爛熟于心的劇本台詞,毫無停頓地脫口而出。可她卻清楚,這台詞背後的空洞有多刺眼。
他沒有再追問,甚至連眼神都顯得格外平靜,但阮雲琛卻覺得那平靜像是一汪深潭,藏着她無法觸及的重量。
但阮秋确實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我高考成績下來了。”他說。
阮雲琛一愣,腳步微微一頓,轉頭看了他一眼,喉嚨動了動,最終隻擠出一句:“考得怎麼樣?”
阮秋勾了勾嘴角,語氣裡帶着點無可奈何的輕嘲:“我考得怎麼樣你當然知道。”
阮雲琛啞口無言。
阮秋成績向來好,不是年級前十就是年紀前二十,努力一把的話前三前五都不在話下。
有這樣的成績,即使高考失利或者睡過了某幾門課,也不一定上不了淮龍師範。
“你确定真的要上那學校?”
盡管知道答案,阮雲琛還是又最後問了一遍。
“當然。”阮秋說,“等我之後去英國留學,回來給你打包他們的國菜。”
阮雲琛眉頭一跳,回頭看去,卻隻見阮秋眼角帶笑,仿佛滿心的鬼點子。
“你不好奇他們的國菜是什麼嗎?”他問。
阮雲琛直覺那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飛快否定了:“......不好奇。”
阮秋撇了撇嘴。
前方過了十字路口,又拐了兩道彎,盡頭便是那棟熟悉的公寓。
推門進屋時,阮雲琛的腳步頓了一下。她微微側頭,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忽地問道:“廖叔這幾天回來過嗎?”
阮秋正跟在她後頭拎行李,聽見這話也停了下來。他的眉頭輕輕一動,似乎沒有明白她的意思。
“沒有啊。”他語氣裡透着一絲疑惑,順着她的視線掃了一圈,“怎麼了?”
阮雲琛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站在原地,眉頭微微皺起。
空氣裡彌漫着一股淡淡的煙味,像是有人抽過煙後沒有及時散去,又或者隻是衣服上帶回來的殘留氣息。
淼淼剛好從房間出來,一見他們兩手空空——除了阮雲琛的行李箱和書包,眉頭就皺起來了:“姐!哥!你們回來怎麼也不帶點吃的啊?”
淼淼手裡還拿着半塊涼得發硬的紅糖饅頭,嘴裡鼓鼓囊囊的,看起來是嚼得挺費勁。
阮秋随手把行李箱放在門邊,換了鞋,回頭看她:“你胖哥沒給你搞點他攤子上的吃的嗎?”
“胖哥最近不開三輪了。”淼淼仰着臉,有些不滿地嚼着蛋糕,含糊不清地繼續道:“說是攢的錢夠了,正在家捯饬,想包個鋪子做小本買賣。”
阮雲琛脫下外套,挂在門後的鈎子上,轉身間聽到這話,動作稍稍停了停。
她看了淼淼一眼,低聲說道:“叫什麼胖子,得叫胖哥。”
淼淼撇了撇嘴,眼裡透着幾分不服氣,但對阮雲琛的話還是不敢頂嘴,嘴裡嘟囔了一句“哦”,語調含糊得幾乎聽不清。
阮雲琛看着她,眼底掠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淼淼不再是小時候那個軟綿綿、随叫随到的小姑娘了。
青春期的孩子,總會多幾分自己的脾氣,尤其是淼淼這樣活潑的性子,有點小不滿、小情緒,倒也正常。
她卻沒多說什麼,隻是彎腰将鞋擺正,順手撣了撣袖口的灰。
阮秋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笑:“行了,别撒氣了,你姐這幾天也沒歇着。飯菜熱了沒?”
“熱了。”淼淼搶答,聲音恢複了一點活力,擡手一指廚房裡的鍋,“但你們再不來就要糊了。”
廚房裡傳來一股糊味,阮秋眉頭一皺,“嗖”地就蹿了起來:“你不早說!”
“你又沒問。”阮淼淼說。
阮雲琛莫名覺得有一股突如其來的無力感。
倒不是什麼壞事,就隻是看着淼淼這樣,她才突然意識到記憶裡那個一直像個小跟屁蟲似的跟在她身後的小天使也是會長大的。
大概是變得更愛頂嘴了,也大概是說話的時候多了幾分藏不住的小情緒。
淼淼語氣裡那點帶刺的倔強,像一根悄悄冒出來的嫩芽,柔軟卻鋒利。小時候的影子依稀可見,可那影子已經被青春期的光影拉得很長,帶着幾分模糊的陌生感。
人的青春期可以很早也可以很晚,可以很長也可以很短,但唯一的共識,就是青春期的小孩都像個混蛋。
阮雲琛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曾經也有青春期。
但她的青春期大多都被埋葬在宋祈的陰影裡,可仔細想來,或許是因為恐懼可以扼殺青春期的煩躁,焦慮可以扼殺青春期的愚蠢。
鬧脾氣的後果是家破人亡,犯蠢的後果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可能青春期是隻有幸福着的小孩才會有的東西吧。
想到這裡,阮雲琛止不住地沖着阮秋看。
阮秋剛從廚房出來,手裡還拿着勺子,臉上挂着幾分被熱浪熏得微紅的狼狽。他一擡頭,就撞上了阮雲琛的目光。
那目光不算冷,但也絕對算不上溫暖。它就那麼靜靜地落在他身上,像是一個輕描淡寫的注視,卻偏偏讓阮秋覺得後背發涼。
“……姐?”他試探着開口,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東西?”
阮雲琛沒說話,隻是換了個角度看他,眼神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捕捉什麼。
被盯了幾秒,阮秋終于繃不住,伸手在臉上擦了幾把,又左右轉頭自查了一圈:“到底怎麼了?”
阮雲琛終于開了口,聲音低而輕,帶着點慢條斯理的意味:“沒事。就随便看看。”
阮秋聞言,心裡更加發毛。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竟然無言以對,隻得低頭嘟囔了一句:“随便看看……也能看得這麼慎人。”
阮雲琛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轉身拿起筷子,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繼續吃飯。
阮秋站在原地,拿着勺子的手僵了好幾秒,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她低頭夾菜的模樣看起來沒什麼特别,卻莫名透着一種讓他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你們兩個……能不能别像在演無聲片一樣?”淼淼終于忍不住開口了,聲音夾着點說不上來的嫌棄,“搞得我胃口都沒了。”
阮雲琛這才擡起頭,看了她一眼,語氣淡淡的:“你不是喊着餓嗎?”
淼淼一噎,嘴裡的蛋糕頓時也變得沒那麼香了。她翻了個白眼,幹脆不再搭理這倆人,自顧自地端着碗起身,往客廳去了。
阮秋趁着這個空檔,湊過來壓低聲音問:“姐,你剛剛到底在想什麼?”
阮雲琛夾菜的動作一頓,擡眼瞥了他一下,語氣不急不緩:“在想你是不是也快到青春期了。”
“……”阮秋啞然,捏着勺子的手懸在半空,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飯桌上靜了幾秒,阮雲琛低頭咬了一口菜,似是無意地補了一句:“不過,你的青春期,應該沒什麼機會犯蠢。”
她說得雲淡風輕,語調平靜,卻像是一把看不見的錘子,落在了阮秋的心頭。
隻是這錘子砸就砸了,它竟然還彈了起來,直接砸向了淼淼。
“這個是什麼?!”
阮雲琛的聲音穿透了牆壁,直直落入阮秋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