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愣了一下,筆懸在半空,還沒打開筆蓋。
他的耳朵裡嗡了一聲,像是某根緊繃的弦被猛地扯斷,又像是頭頂突然響起了一聲霹靂。
——阮雲琛發火了。
這并不常見。
阮秋當然見過她沉着着臉訓人,也見過她冷冷地甩下一句“自己看着辦”,那種微妙的壓迫感總讓人不得不乖乖照做。
但真正的怒火——那種從語氣裡湧出來的東西,他幾乎沒見過。
不......或者說,也不是完全沒見過。
上一次大概是他瞞着她淼淼離家出走的原因,兩個人吵得不可開交,阮雲琛眉眼間的寒意幾乎能把空氣凍住。
可現在不一樣。
阮秋輕手輕腳地放下了筆,慢慢站了起來,輕手輕腳地,生怕弄出點什麼動靜。
淼淼房間的門開了一條縫,燈光透了出來,落在暗色的地闆上,像一道割裂的傷痕。
阮雲琛站在那兒。
她的背影映在光裡,肩膀微微發抖,顯然是壓着什麼情緒,像是積蓄了太久的一場風暴,終于到了無法控制的時候。
阮秋的喉嚨動了動,莫名覺得一陣窒息。
他吸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擡腳,推開了那扇門。
門内的場景卻讓他瞬間停住了。
淼淼站在窗邊,手臂無力地垂着,臉上的表情複雜得讓人看不明白——是害怕?
不服氣?
還是别的什麼情緒?
阮秋一時間也有些恍惚。
他的注意力全被那抽屜裡的東西吸引走了。
抽屜大開着,光線灑在抽屜的底部,顯得裡面的東西格外刺眼。
有......半包煙靜靜地躺在那兒。
煙盒上的警告标語黑字白底,突兀得像一記耳光,狠狠打在了所有人的臉上。
阮雲琛的嘴唇緊緊抿着,臉上的怒意沒有絲毫掩飾,平日裡那種讓人心生畏懼的冷靜此刻全然不見,隻剩下一種刺骨的鋒利,像一把脫鞘的刀。
“這是什麼?”她的聲音裡透着一種讓人膽寒的冷意。
房間裡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空氣像被抽走了一樣,每個人的存在感都變得稀薄。那半包煙孤零零地躺在抽屜裡,煙盒的邊角已經有些卷起,像是在某個不知名的時刻被攥得太緊,留下的痕迹。
阮雲琛看着它,眼神冷得像要将那一點灰白徹底凍住。
她本來隻是想在飯後來淼淼房間問問她最近學習的情況,卻看見她神色慌張地往抽屜裡塞着什麼。
阮雲琛直覺覺得不妙,一個箭步抓住了淼淼的手,心底不知從哪裡來的不安一點點擴大,可她卻不想是由自己揭開。
她本來隻是想在飯後來淼淼房間問問她最近的學習情況。
門開着一條縫,淼淼的影子落在地上,動作顯得異常慌張。她的手在抽屜裡摸索,快速地往裡塞着什麼東西,手背因為用力顯出青筋。
阮雲琛的腳步停了下來。心底的不安像是一根細長的針,順着脊椎一寸寸刺了上來。
“你在幹什麼?”她問。
淼淼的動作猛地頓住,僵硬地轉過頭,眼睛裡閃過一絲慌亂。那種表情太熟悉了,像極了她小時候做錯事被當場抓包時的模樣,隻是如今多了一份隐忍和抗拒。
阮雲琛直覺不對,一個箭步沖過去,一把抓住了淼淼還沒來得及合上的抽屜。
“姐!”淼淼急了,伸手去攔,卻被阮雲琛輕松避開。
抽屜被拉開的瞬間,那半包煙出現在視線裡。
刺眼的灰白包裝,印着醒目的黑體字:“吸煙有害健康”。
阮雲琛盯着那個煙盒,腦海裡一片嗡鳴,所有的情緒都被一種尖銳的憤怒壓倒。她覺得自己的血液在燃燒,呼吸像是被扼住了一樣,不僅難以控制,甚至帶着某種破壞性。
煙盒上印着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直接落在了她的神經上,火辣辣地燙着。
阮雲琛從未覺得煙這種東西和“好”有任何聯系。
阮啟明——那個滿嘴酒氣和煙草味的男人,是她最初的噩夢;和安堂的那些日子,永遠籠罩在刺鼻的煙霧和壓抑的陰影裡;宋祈的手下每次遞來的煙,都像是在遞交一份不容拒絕的命令。
盡管廖緻遠也抽煙,但那并不能改變什麼——況且,連廖緻遠都因為淼淼的病而漸漸減少了抽煙的次數——在家抽煙的次數。
可現在,這種她曾經無數次想遠離的東西,竟然出現在了淼淼的抽屜裡。
阮雲琛猛地擡頭,眼神像刀一樣直直落在淼淼身上。她的聲音低而冷,帶着一種壓不住的怒意:“這是什麼?”
淼淼低着頭,手指緊攥成拳,卻一句話都不肯說。
阮雲琛的胸口像被什麼堵住了,火氣在每一根神經上蔓延開來,幾乎将她燒得失去理智。
她看着面前這個早已不是小時候那個軟軟糯糯的孩子的女孩,心底的憤怒、恐懼、自責和無力感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将她困在其中。
她一時有些恍惚。
這隻是半包煙。
但也不僅僅是半包煙。
憤怒像是摻雜了太多層意義的線團,亂糟糟地纏繞在一起。
阮雲琛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幾乎想要将那東西抓起來,撕得粉碎。可她站在那裡,紋絲不動,像是被某種更深的重量壓住了。
煙不是陌生的東西。
小時候,她蜷縮在沙發一角,旁邊是阮啟明抽剩的一堆煙蒂。那些煙頭被随意掐滅,洇出深色的焦痕,帶着一種濕冷的腐敗氣息。
阮雲琛控制不住地想到宋祈,他坐在煙霧彌漫的辦公室裡,眯着眼,指間夾着的煙像某種标志。沒人敢靠近,沒人敢反駁。
阮雲琛的視線停在那煙盒上,像是釘在了什麼罪證上,片刻挪不開。她慢慢地吸了一口氣,卻覺得空氣不夠,胸口像壓着一塊石頭,沉得人透不過氣來。
“這是你的?”她的聲音很輕,卻透着一種不容抗拒的鋒利。
沒有回答。
淼淼低着頭,嘴唇緊抿,一副倔強的模樣。那張臉在燈光下顯得蒼白卻固執,像是一面薄薄的盾牌,攔在阮雲琛面前。
阮雲琛的目光從煙盒挪到淼淼的臉上。她在這一瞬間捕捉到一種無法言說的陌生感——那個小時候會追着她喊“姐姐”的小姑娘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帶着隐秘情緒的、固執的少年。
她看不透淼淼在想什麼,也不知道她背着自己走了多遠。
她的胸口湧起一種憤怒,連同恐懼一起翻滾着沖向頭頂。她的聲音卻壓得更低了:“這包煙,誰給你的?”
還是沒有回答。
阮雲琛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在體内翻騰。
從她有記憶起,煙草就意味着混亂、暴力和死亡。
阮雲琛努力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思緒像被扯散的線頭一樣無法收攏。淼淼的肺不好,她每一次咳嗽都會讓阮雲琛心裡一緊。醫生的診斷書還在抽屜裡放着,她甚至都記得上面的每一個字:遺傳性肺動脈高壓,不可根治。
阮雲琛想說些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目光落在淼淼瘦削的肩膀上。那雙肩膀依舊稚嫩,卻透着一種她無法掌控的倔強。
她的腦海裡閃過無數個念頭:是不是她哪裡做得不夠好?是不是她沒有盡到一個姐姐的責任?是不是這個家本身就是個失敗的作品,根本承載不了任何一個人的未來?
阮雲琛隻覺得自己的喉嚨幹澀得可怕,像是被堵住了什麼東西。她的目光沉了沉,聲音卻依舊穩得像一根拉到極限的弦:“我再問一次——這是誰給你的?”
她的話落下後,房間裡一片死寂。
淼淼倔強地擡起頭,嘴唇動了動,卻什麼都沒說。那眼神讓阮雲琛更加無力——她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根本到不了淼淼的耳朵裡。
她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這一刻碎裂了。那些她用盡力氣維護的、想要營造的安穩生活,似乎從一開始就注定會崩塌。
房間的空氣仿佛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擠壓着,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阮雲琛站在床邊,手心的熱度仿佛一塊滾燙的鐵。她盯着煙盒,像是要把它燒出一個洞。再擡頭時,目光沉沉地落在淼淼臉上。
“解釋一下。”她的聲音很平靜,卻壓着一種不容抗拒的冷意。
淼淼倔強地站在房間一角,背靠着書桌,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她的眼神裡帶着一種半是防備、半是挑釁的意味,卻沒有開口。
“說話。”阮雲琛的聲音低了一些,尾音冷得像一片刀鋒。
“同學給的。”淼淼終于開口了,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同學給的?那你就收下了?還抽了?”阮雲琛盯着她,沒有動,指尖輕輕敲了一下煙盒,“剛才我一進家門就聞到的煙味,是你抽的是不是?”
淼淼的眼神閃了一下,嘴唇抿緊,倔強得像一塊磐石:“抽了又怎麼樣?”
“又怎麼樣?”阮雲琛突然笑了一下,但那笑容一點溫度都沒有,“你知不知道抽煙會怎麼樣?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怎麼了?”淼淼的聲音猛地拔高,她的臉漲得通紅,眼眶也微微發熱,“不就是有點問題嗎?從小到大你們不都知道嘛!那又怎麼樣?!”
空氣一下子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