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逞強。”她淡淡地回了一句,站起身,從一旁的醫藥箱裡翻出一卷新的紗布和藥膏。
阮秋安靜地看着她,沒有動,也沒有拒絕,任由她将紗布拆開。血已經凝固了一層,傷口深處泛着一絲紅意,像是被什麼刺痛了一樣的痕迹。
阮雲琛的手很穩,動作幹淨利落,既不輕也不重,像是在用最冷靜的方式掩蓋内心的波瀾。
“剛才的事,别告訴她。”她忽然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
“你是怕她内疚?”阮秋問。
阮雲琛的動作頓了一下,沒有回答。她低着頭,将新的紗布一圈圈地纏上,力道稍稍放輕了些。
“她現在還小,有些事讓她慢慢學。”阮秋說,“你不用把所有的擔子都扛着。”
他的話讓阮雲琛的指尖微微一緊,手裡的動作停了片刻,但很快又恢複了平穩。
阮秋笑了笑,偏頭看了眼窗外的月亮,隔了會兒,才問道:“淼淼睡了?”
“嗯,睡了。”
阮雲琛的手頓了一下,然後放開紗布,将醫藥箱輕輕扣上,發出的聲音不大,卻在深夜的安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像是一聲輕微的歎息。
“你也睡吧,好好休息,明天打工我給你去請個假。”
她說着站起了身,顯然不打算耽擱,可卻在剛走出一步時,手腕被人扣住了。
那力道不重,甚至帶着一點試探的意味,可卻像一根無形的繩索,将阮雲琛拉得頓住了腳步。
她低頭看去,阮秋的手指骨節分明,溫熱的掌心貼着她的皮膚,像是某種無法言說的信号。
房間裡的光線昏黃,将他的影子拉長,模糊了他的表情,卻遮不住他眉眼間的執着。
“姐。”他的聲音低低的,像是一片飄過水面的風,輕而有力,帶着無法忽視的重量。
阮雲琛眉頭輕蹙了一下,回過了頭去:“怎麼了?”
阮秋的聲音低低地飄過來:“我受傷了。”
阮雲琛擡眼看他,眉頭微微皺起,眼底透出一絲無奈:“所以呢?”
她的語氣不重,卻帶着一種慣常的淡漠,像是對他的訴求并不意外,也并沒有太過在意。
可她的目光隻停留了一瞬,就迅速移開,像是害怕什麼東西過于真實地刺進她的視線。
阮秋沒有回答,指尖的力道稍稍收緊,手掌貼在她的手腕上,帶着一點不容掙脫的堅定,卻又克制得讓人察覺不到侵略性。
他隻是看着她,眉眼間浮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那笑意裡卻藏着某種壓抑了許久的情緒。
“你總不能現在就把我丢下吧?”他輕聲說,嘴角的弧度帶着幾分無辜,又幾分刻意。
阮雲琛愣了一下,目光落回他的臉上,帶着一種不易察覺的探尋。她的指尖微微蜷了蜷,卻沒有抽回手,隻是僵在那裡。
——他從來不是這樣的人。
從她撿到阮秋的那一天起,這個孩子就顯得過于懂事,懂事到讓人心疼。
他從不撒嬌,從不索取,甚至連多餘的要求都沒有。他總是安安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默默地幫她分擔一切,卻從未真正向她伸出過手,哪怕是請求一點點溫暖。
可現在,這個一直克制、沉穩的阮秋,竟然用這樣的語氣對她說話。
帶着點撒嬌的意思。
……他腦袋也被砸了嗎?
阮雲琛愣了愣,鬼使神差地,就把另一隻手貼上了阮秋的額頭。
冰冰涼涼,也沒發燒。
阮秋卻抓住了她這隻手。
“我也是青春期。”他的聲音再次響起,低啞而輕柔,像是一滴水落在靜止的湖面上,泛起細微的波瀾。
阮雲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她的目光在他的臉上停了片刻,試圖從那雙平靜的眼睛裡找到什麼答案,可她什麼也看不到,除了那份近乎坦然的柔和。
手腕上傳來的溫度讓她有些發愣。
阮秋的目光沒有移開,像是一種無聲的堅持。他的嘴角依然挂着那抹淡淡的弧度,可眉眼深處卻藏着一份深埋的倔強,那種倔強既不是鋒芒,也不是挑戰,而是一種近乎本能的訴求。
阮雲琛忽然覺得有點不适應。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阮秋會以這樣的姿态面對她,甚至以這樣的語氣要求她留下來。
“你……”阮雲琛皺起眉,剛想說什麼,卻被他握得更緊了一些。那種倔強的姿态讓她心裡微微一顫,卻又無從發作。
阮秋靠着床頭,垂下了眼睛,看起來有股說不盡的沮喪:“你對淼淼那麼耐心,怎麼到了我這兒,就這麼冷淡?”
阮雲琛深吸了一口氣,沒有接話,隻是垂下眼睑,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
那裡纏着她剛剛包紮好的紗布,隐約透出淡淡的紅,和他蒼白的皮膚形成刺目的對比。掌心被他握住的地方,溫熱的觸感透過皮膚,像是一種無聲的質問,灼得她一時不知所措。
她的眉間隐隐擰起,沉默了一會兒,才終于低聲開口:“别鬧了,你受傷了,得早點睡......這都淩晨兩點了。”
阮秋又僵持了會兒,才低低地“哦”了聲,緩緩松開了手,滑進了被褥裡。
他将被子拉過來蓋住自己,隻露出半個後腦勺,聲音悶悶地從被子下傳出來:“算了,姐不想陪我,就自己回去睡吧。”
他語氣裡的委屈聽得分外清楚,像是撒嬌,卻又藏着一點點故意的成分,帶着那種打得準又不露痕迹的小心思。
阮雲琛愣住了,目光停在那拉得有些高的被子邊緣,呼吸短促了一瞬。
空氣像是一根繃緊的弦,無聲地搖晃着,卻始終沒有斷裂。
“行吧。”她最終低聲歎了口氣,伸手拉了拉他的被子,“别裝了,睡吧,我陪着。”
被子沒有動,阮秋也沒有回答,但露出的後頸有一點點僵住的弧度。
阮雲琛沒再說什麼,隻是重新坐回椅子,靠着椅背,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裡。月光透過窗棂,落在她微微松開的手掌上,指尖的弧度依舊帶着方才的猶豫和力道。
過了一會兒,被子裡傳來一聲輕輕的呼吸聲,像是某種不易察覺的滿足。
有那麼一瞬間,阮雲琛忽然有種錯覺,是不是自己不僅錯過了淼淼的教育,還給阮秋也教歪了。
淼淼第二天起來後,像個沒事人一樣,除了那兩個腫得跟核桃似的眼睛,還有過分的殷勤。
“姐姐,你要不要喝茶?”
“姐姐,我來做早飯吧。”
“姐姐,你中午想吃什麼?”
阮雲琛扶着自己的腰——那是在床邊趴着扭到的——雖然她瞅着阮秋那壓根沒占滿的兩米寬的床有些心動,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這不太好。
她咬了口淼淼蒸得還夾着冰渣子硬芯的涼馍,止不住地想。
對,這不太好。
以前有時候阮秋做噩夢時,她會坐在床頭,順着他的背哄他入睡。他當時還是個瘦巴巴的小家夥,肩膀窄得像麻杆,頭埋在她懷裡,手指緊緊攥着她的袖口,生怕一松開她就會不見。
可後來他長大了,個子竄得飛快,肩膀寬了,力氣也大了。
再有一次他半夜喊她時,阮雲琛下意識伸手摟住,卻發現那塊肩膀已經不再是小時候那種單薄的觸感,而是帶着成年人的輪廓和厚度。
或許是經常去拳館打工,順便練了拳的緣故,或許平時在學校打籃球練的,但那一瞬間,阮雲琛的動作止不住地僵了一下,連帶着整個夜晚都睡得不太安穩。
後來她就再也沒那麼幹過。
她對自己解釋說,男孩子長得快,占地面積太大,夜裡睡覺翻身不安穩,摟着睡怕是自己會被擠下去。再說了,他都這麼大了,哪還需要她照顧?
但現在想想,這種解釋有點說服力不足。
阮雲琛咬了口手裡的涼馍,腦海中浮現昨晚他拉住她手腕的那一瞬間。那力道不重,卻有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執拗;他的聲音低低的,帶着點她沒法拒絕的柔軟——
阮雲琛皺了皺眉,趕緊把這種奇怪的想法按下去。她垂下眼,假裝被馍裡的冰渣子硌到了牙,用力咬了一口,提醒自己。
這不太好。對,這真的不太好。
雖然最後她還是不知道為什麼睡在了阮秋的床上——還好,還好那小子起床去做早飯了,否則豈不是要尴尬透頂。
“......什麼不太好?”
胖子的聲音突兀地從耳邊響了起來,阮雲琛吓了一跳,下意識地就沖旁邊錘了一拳。
謝胖子“嗷”地一聲就跳了起來,後頭的拳館老闆渾身一抖,直接把手裡的拳套往他頭上砸了去。
這會兒胖子倒是伸手敏捷,一個轉身就把拳套接了下來,接着又哭喪着臉趴在了櫃台上,好一副死鬼怨婦模樣:“陳老闆!您要是手裡拿着的是啞鈴,那我不得當場噶在這兒啊!”
拳館老闆陳二起冷漠地翻了他一眼:“我還不稀得用啞鈴砸你呢。”
胖子欲哭無淚。
他懶得再跟陳二起計較,一轉身就跑回了阮雲琛身邊:“問你呢,阮妹妹,你說我要是開個網吧,是不是能賺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