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胖子是個聰明人,或者說,是個對危險特别敏銳的小市民。
他聽得出來阮雲琛話裡的弦外之音。
他放下泡面碗的動作慢了一拍,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開了。
“你的意思是......?”胖子少見地收斂了笑,表情裡帶了幾分認真。
阮雲琛“嗯”了聲,沒急着答話,隻是手指在櫃台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像是在測量這小小空間裡的空氣密度,“就是你想的那樣。”
她的語氣輕飄飄的,聽不出多少擔憂,卻壓得胖子胸口發緊。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擺出一副“思考人生”的神色,實際上是給自己争取幾秒鐘的緩沖時間。
“你繼續保持接觸,但别太過了。”阮雲琛看似漫不經心地補了一句,像是随口提起某天晚上幾點的關門時間,“少說多聽,有什麼新情況就告訴我。”
胖子咽了口唾沫,覺得自己可能又被推到了某種火山邊緣。他沒說話,眼神卻很複雜,像是在認真衡量這話的分量。
胖子多少感覺到那個合夥人的不對勁了。
謝胖子這個人,說到底不過是個普通的小市民,生性樂觀,腦子靈光,膽子卻不大。
成哥的出現對他來說,本來是天降喜事,一下子把他的網吧計劃推上了快車道,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總是讓人越想越發毛。
一開始,一切都順得不得了。
成哥熟人多,路子野,事情辦得幹淨利落。他陪着胖子跑手續、選地址、對接裝修隊,甚至連網線安裝這種瑣事都一并操辦了,效率高得讓胖子感動得想給他送面錦旗。
可感動歸感動,胖子沒那麼容易昏了頭。
生意這東西,水淺王八多,尤其是城北那片。成哥這麼厲害的人,怎麼偏偏挑上了他這個小攤老闆?
說實話,謝胖子一開始是不疑有他的,畢竟合夥開網吧是他自己的主意,成哥隻是剛好在這段時間裡冒了出來。
可人有時候總會在不經意間發現某些“說不清”的地方,就比如......一個外地人,怎麼會對城北那種連警察都繞着走的地兒熟得跟自家後院似的?
成哥在城北那片的“面子”确實大,胖子沒少見過。
走在巷子裡,随便喊兩嗓子就有人應聲,頭天晚上說要個場地,第二天就有人把鑰匙送到手裡。
胖子嘴上喊得歡,心裡卻總覺得這事透着點邪性——這種面子,不該屬于一個正經的外地生意人。
再比如,成哥的那些“小兄弟”。
胖子一開始沒當回事,覺得不過是些送貨、跑腿的雜工,可後來才發現,這些人每次來都盯着他看,眼神比刀子還冷。
胖子自認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可每次對上那些目光,後背都隐隐冒汗。
最不對勁的還是成哥本人。
他在網吧籌備期間堪稱事無巨細,所有事情親力親為,連桌椅擺放都要過問,可等到網吧開業了,他卻突然“人間蒸發”。
胖子嘴上說得輕松:“成哥忙啊,誰像我天天閑着吃泡面?”心裡卻明白,這位“合夥人”出力越多,藏得越深,越讓人捉摸不透。
胖子心裡不是沒懷疑過,可他一直裝得很聰明,甚至聰明得有些過了頭。
他知道,這事要是真捅開了,可能連命都搭進去。他想得很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裝傻是最安全的對策。
所以當阮雲琛站在櫃台邊提到“低調”這兩個字時,胖子手裡的泡面差點灑了。他垂下眼,筷子在碗裡慢慢攪着,心裡卻亂得像煮沸的水。
難不成阮妹妹知道了什麼......?
對...對,她是警校的學生,在北戶派出所實習,她爸——雖然她一直叫人家“叔叔”,但是她爸也是個警察。
阮雲琛說的話,胖子不敢不聽,也不能不聽。
成哥真的如他所料,是個麻煩。
可一向嘴碎的胖子現在一點兒也不敢問,他甚至不敢擡頭。
——人活在淮龍,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别把命丢在不該丢的地方。
他懂這個道理,也一直小心翼翼地在成哥面前低頭哈腰,做一個“聽話的合作夥伴”。但此刻,阮雲琛的這句話,像是一根針,紮得他後脊梁一陣發涼。
他沒再說什麼,隻是埋頭把泡面吃得更快了。外面的風聲透過門縫灌進來,吹得櫃台上的賬單翻動了一頁,像是在提醒他,這場“合夥生意”,已經翻到了另一個不太好看的章節。
阮雲琛沒有再逼他,隻是靠着櫃台,目光垂下,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放心,不會真讓你跑到火線上去。”
這話讓胖子稍稍松了口氣,可松氣歸松氣,他是個現實主義者,沒那麼容易被三言兩語打發掉。
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道:“我會有事情嗎?”
阮雲琛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話音落下,櫃台間的空氣像是凝固了一瞬。
阮雲琛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站在那裡,手指在櫃台邊輕輕敲了兩下,想給自己的思緒找個出口。可答案并沒有那麼簡單,至少她沒辦法用幾句話就能讓胖子心安。
李成慶,或者說王賴成——這個名字在她腦子裡盤旋不去。
他的臉、他的紋身、還有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讓人一想起來,後背就冒着冷氣。
王賴成在警方檔案裡是金融慣犯,可李成慶不是。
阮雲琛能認出他,完全是因為過去在和安堂的經曆,而這段經曆,她知道,有些東西是永遠不能說的。
警方目前沒有明确的證據抓人。
李成慶的底細,廖緻遠知道一些,但也隻是猜測。更何況這些猜測來自他們的私人談話——一場沒有書面記錄,也沒有後盾支持的對話。
要把這種“憑空捏造”的線索當成依據?
别說警方了,連阮雲琛自己都覺得滑稽。
盡管廖緻遠會把這個情況上報,可是否能将“金融慣犯”與“和安堂舊案”串聯起來,根本沒個準信。
而且“和安堂”這個名字,對某些人來說,早已是一塊“落滿塵土的舊碑”。
五年前,警方強行将案子結掉時,給出的理由冠冕堂皇,說是勢力被徹底搗毀,犯罪鍊條不複存在。
盡管廖緻遠三番五次地強調和安堂的首要人物宋祈逃亡海外,可所有努力都像是撞在棉花牆上,沒有回音。
結案了——案子明明沒完,卻因為找不到其他的證據,也抓不到宋祈的人,案子就被草草蓋了章、寫進檔案櫃、鎖了抽屜,再也沒有人提起。
這樣的處理方式,像是一場慎重的告别儀式,将案件的餘燼打掃幹淨,好讓人們看見一片潔白無瑕的地面。
至于藏在灰燼裡的殘火,有沒有可能再次點燃,那是另一回事了。
至少,從當時的光鮮數據來看,一切都符合期待:□□團夥瓦解、民衆拍手稱快,案件偵破的消息在宣傳欄上挂了足夠久,像一枚精心擦亮的徽章,為某些人的履曆添上了金光燦燦的一筆。
阮雲琛知道,胖子不過是個普通人。
他不像她,也不像廖緻遠,沒見過那些淌血的暗巷,沒碰過冷得發涼的刀刃。
謝林利是淮龍的平民小市民,日子也不過是掰着手指頭算的三餐四季。讓他去面對這些,他未必有承受得起的本事,也未必有躲得過的運氣。
但阮雲琛卻不能輕易給他答案。
告訴他“沒事”?這話太輕飄了,不負責任;告訴他“有事”?那更像是把他往深淵裡一推。
她站在那裡,目光微微垂下,卻久久不知該如何作答。
胖子這人,嘴上愛碎叨,但腦子轉得快得很,尤其是關鍵時刻。阮雲琛清楚,他能聽出話裡的猶豫,能從語氣裡捕捉危險的影子。
與其多說,還不如不說。
他撓了撓頭,裝出一副随意的樣子,但語氣裡卻藏着幾分真心的請求:“出事了可得護着我點,别讓我被人打得滿頭包,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