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抽血的時候,總覺得疼着疼着就習慣了。”雲殊意的聲音很輕,像在說一個遙遠的夢,“後來才發現,不是不疼了,是連‘覺得疼’這件事,都一起被抽走了。”
郜燊抓住雲殊意的手,機械臂的金屬關節發出細微的嗡鳴,他低下頭在青年的腕間落下一吻。
“現在呢?”
雲殊意望着男人發紅的眼眶,忽然覺得那些早已麻木的傷疤開始隐隐作痛,不是那種尖銳的疼痛,而是某種綿長的、帶着溫度的鈍痛,從手腕一路蔓延到心髒,使得心髒開始發酸發脹。
“現在……”他垂下眼睫,看着郜燊的眼淚砸在自己腕間,“現在你碰一碰,我就覺得疼。”
“疼就對了。”郜燊咬住青年手背柔軟的皮肉,“會痛、會難受、會傾訴,這才說明,你還活着。”
感到痛苦,感到難受,才算真正的活着……
雲殊意閉上眼,記憶又回到了十歲那年,得知雲冉阿姨離開的那個日子。
那個大雪紛飛,異常寒冷的雪夜。
他倏地輕笑一聲,“我的決定沒有錯。”
“郜燊,我放棄帶雲冉阿姨回家的決定沒有錯。”
“她在下城區,是不是過得很開心?”
“嗯。”郜燊将雲殊意的手攏進掌心,“她和我哥度過了人生最後的時光。他們幫助了很多人,也救了很多很多人,他們很快樂。”
雲殊意的目光停留在郜燊寬大的手掌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對方掌心的繭,沉默許久,才低低開口:“知道雲冉阿姨走的時候,其實我很難過。”
“我從小被養在家主身邊,所有人都告訴我,我是雲家最強的神眷者,是未來的繼承人……可隻有雲冉阿姨,會偷偷帶我去城外堆雪人,會在我生日時塞給我一塊糖,會在我受傷時紅着眼睛替我包紮。”
“她……像母親一樣。”雲殊意眨了眨眼,“可她離開的時候,沒有帶上我,甚至沒有告訴我。”
“我以為……我對她而言,至少是重要的。”
他揚起一抹很淡很淡的微笑,“那年冬天,她堆了四個雪人。她、你大哥、她未曾出生的孩子……還有我。”
“可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在她心裡,我從來都不是最特殊的那一個。”
“她離别的信裡,有雲家、有夏家、有你大哥,郜放勳……我翻來覆去地看,卻找不到一句寫給我的話。”
“其實我和她都知道,她帶不走我,我從出生,就注定和雲家同生共死。”雲殊意的聲音哽住,指尖微微蜷縮,像是想要抓住什麼,卻又徒勞地松開,“但我就是……忍不住,我忍不住去埋怨她。”
雲殊意仰起臉,眼尾泛着紅,“郜燊,我是不是有點任性?”
“這是好事。”郜燊擦去雲殊意眼角的水光,聲音低沉而溫柔,“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殊意。”
“沒有人會怪你的任性,就連雲阿姨也不會。”
“可她……”
“她剛到下城區時,我大哥還在主城。”郜燊打斷雲殊意,指節輕輕蹭過他的臉頰,“她帶着一個異瞳的孩子,和吳鑫的父親一起抵達汐陽城,甚至都沒有站穩腳跟,就敢四處打聽上城區的消息。”
雲殊意怔住。
“她問——”郜燊凝視着雲殊意,一字一句,“‘上城區的那位神眷者小少爺,身體還好嗎?’‘有沒有生病?’‘有沒有被家主責罰?’”
“後來為了救摔下山崖的郜冬燦,她暴露了身份。那時候,下城區的人對上城區極其敵視,包括我和冬燦……可她明知道危險,還是執意要救她。”
“她隻有一個條件——護着那位小少爺,平平安安長大。”
眼淚奪眶而出。
雲殊意攥緊郜燊的手腕,仰頭看着男人,聲音哽咽,破碎得不成調:“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這麼記挂着我……”
“我想去見她的……但是她說她想為了她的家人而活,她想要自由……我不敢去找她……”
淚眼朦胧中,雲殊意又看見了那個身影。
她站在蒼茫雪色裡,呼出的白霧模糊了溫柔的輪廓。
年幼的他正踮着腳,小心翼翼地為最小的雪人系上圍巾,而她解下自己的,輕輕裹住了旁邊另一個小小的雪人。
她擡手,白皙的臉頰被冰雪凍得泛紅,手掌接住一片雪花,在向往的最深處,她看着小小的他,堆滿了擔憂。
郜燊的唇輕輕落在雲殊意顫抖的眼睫上,吻去将墜未墜的淚珠,“沒有人會責怪你,親愛的。”
“人生在世,隻求問心無愧。”郜燊将雲殊意攬在懷裡,輕輕拍着他的背,“你做出的每個選擇,都是當時的你所能給出的最好答案。”
雲殊意攥着郜燊衣襟的手指漸漸松開,轉而環抱住男人的腰身。
他把臉深深埋進對方的胸膛,呼吸間盡是令人安心的氣息,他的聲音悶在衣料裡,帶着些許鼻音:“謝謝你,郜燊。”
“不客氣,開導我的城主夫人,可是我的職責。”郜燊抱着人倒在沙發上,故作誇張地長舒一口氣,“幸好我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