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喬手托着腮,認真地聽着,說,他是個好人。
吳姨說,是啊,他是個好人。後來他給的東西越來越多,有時候還會把鎖打開,讓我上去領,其實我知道,他是看我可憐,想讓我上去透透氣。我們會在甲闆上站一會兒,他還會吹笛子。我知道他是山城人士,叫李民生,家裡有個妹妹,和我一樣大。
于喬幾乎看到,兩個年輕人站在一起,一望無際的大海被暮色染得金黃,甲闆上的風景,可以是湛江,海南,馬六甲海峽。
于喬問,他長得帥嗎?
吳姨被她逗笑,年輕人愛美又直白,正如她當年的驚鴻一瞥,心就亂了。
她說,他長得很好看,眼皮很雙,哪怕看一隻海鷗都覺得深情。
于喬壞心眼地又問,那他帥還是池晏舟帥?
吳姨噗嗤一笑,吃一口茶,不作回答。
于喬說,看來是他帥。
吳姨說,晏舟是我從小看到大,在我眼中,沒有哪個男孩子比他更好看,他讀書那陣收到的情書都是一摞一摞的,誇張來講,多得可以拿去糊牆。
于喬笑得眉眼彎彎,說,真看不出來。
她又問,你們發生什麼故事嗎?像泰坦尼克那樣?
此時不知哪裡鑽出一隻野貓,毛色灰白,豎着尾巴跳上窗台。
吳姨說,兩個人都年輕,又在那樣的環境下,很難不發生什麼吧。
于喬了然,哦~你們私定終身。
人老了,害羞不再會臉紅,隻是笑笑。
于喬問,後來呢?
吳姨說,後來有天,林嫂子開始便血,也染上了痢疾,林家阿哥央求我,讓我同民生求情,把嫂子送到船上面去治療。阿嫂縮在角落裡,十分可憐。他們一路也算照顧我,我不忍心,便向民生求了情。民生也同意,第二天就下來和我一起,想把林嫂子擡上去。可是船艙打開的那一霎,就像開了鬼門關,很多隻手都往上爬,民生慌了,想喊其他船員過來,卻被拖進了船艙底下。他們把所有的不滿都怪在他身上,從他身上搶鑰匙,我跪着求他們住手,求林家阿哥幫忙,但是都沒用。他們連我也一起打罵。等我醒來後,衣服破了,船已經靠岸,民生不知蹤迹。
四周安靜,隻有八哥偶爾發出“啾啾”的叫聲,于喬的眼前像過了一部電影。
吳姨有一瞬間的哽咽,眼中閃過一絲水光。
于喬拿一張紙巾遞給吳姨,吳姨卻笑着擺了擺手,說不用,隻是柳絮落進了眼睛裡。
哪兒還會哭呢,眼淚早就流幹了。
吳姨說,憋了大半輩子,心裡總算輕松了。
于喬心裡酸澀,不知道該說什麼,沒有追問她昏迷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就像沒有問,為什麼阿婆的兒子會因為流氓罪進了監獄。
每個人都像是一本書,年紀越大,經曆的越多,書上的字就越多。吳姨這本書即将完結。于喬看到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由濃轉淡,最後化為塵埃,飄散空中。
于喬說,都過去了。
吳姨說,偌大船艙,隻剩我一人,沒了林哥林嫂,我也再無去處,隻能躲在船艙底下,跟着又回來了。船到香港,我上了岸,想去香港求生活,後來遇見一位貴婦人,她憐憫我孤苦無依,便帶我回家,給我治病,教我識字。那就是晏舟的奶奶。
陽光照在身上,暖得發燙,于喬心裡湧出一股莫名的感動。
于喬問,那你和李民生再相見過嗎?
吳姨回答,緣分太淺,再沒見過。從前他說過,等我們老了,就回山城老家,建一棟二層小樓,院前種桃樹,擺兩張搖椅,聽孩子們唱兒歌。他還教過我一首:星兒星兒亮晶晶/一哈兒多一哈兒稀/數來數去數不清/好像地上螞蟻兵。你小時候也唱過嗎?
于喬搖頭,說,沒聽過,但我會别的。比如:胖娃胖嘟嘟/騎馬到成都/成都又好耍/胖娃騎白馬/白馬騎得高/胖娃耍關刀/關刀耍得圓/胖娃吃湯圓/湯圓luei了/把胖娃氣飛了。
于喬用标準的方言念兒歌,生動诙諧,引得吳姨發笑。
兩人正談得盡興,院子門被推開。
“聊什麼呢?這麼開心。”池晏舟走進來,問。
“你不是說有事來不了嗎?”于喬欣喜。
他走過來,雙手搭在她肩上,随意地按着。
“還想着早點來帶你玩,怕你無聊,看樣子是我多慮了。”他笑道。
于喬笑着打他一下,就被他單手捏住手掌。
吳姨得知池晏舟已經吃過飯後,不便打擾二人,就回了屋。
“想我沒?”池晏舟問。
戀愛中的男人都是這副德行,小别重逢之後總會問一句“想我沒”,不管對方想沒想,反正顯得自己是個多情種。
于喬其實還有些計較他和徐瑩的事情,故意不作答,而是反問:“你呢?”
他笑了一下,捏了捏她的臉:“我在問你呢。”
于喬握着他的手,眨巴着眼睛存心作對:“我也在問你呀。”
“小東西學壞了。”池晏舟勾唇一笑,反手擰着她的雙手舉過頭頂,将她的整個背都壓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