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莉說不是。
“害怕?”
佑莉想,也不是。
凱洛特隔得更遠了。
“我第一次帶人,不知道要怎麼樣才算好。”凱洛特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但佑莉就是覺得她或許有點難過。
“沒關系,”佑莉朝後靠了靠,她抓着凱洛特的胳膊,将她朝前拽,“我隻是不習慣。”
那水霧又回來了。
這一次佑莉沒說什麼,僵硬的身體随着馬匹規律的跑動,逐漸放松下來。
這時她才感覺到,此刻聽到的馬蹄聲和在馬車上完全不一樣。她現在感受到的“某一刻”和在山上那時候由埃格尼斯帶着她騎的那一圈也不一樣。
奔跑的聲音,呼吸的聲音,另一個人的體溫,伸手就能夠到的另一種生物飛揚的鬃毛。
一切都讓她的心跳越來越快。
與它比起來,遠方的小溪和山坡似乎都不再具有吸引力了。佑莉想,原來騎士們每天都能擁有這樣的快樂嗎?
她們不用被困在房子裡,不用讀枯燥的理論,自在地和親密的夥伴一起出行。
沒有讨厭的命運和責任,在這一刻全然掙脫開所有的束縛,好像成為自然本身。
雖然佑莉能理解騎士工作很危險,它總是伴随着傷害和死亡,主人一聲令下,她們就要不分晝夜地奔赴另一個地方。
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接觸到這一點。
貴族們聽到的一句“這是我該做的”、“我的榮幸”——這類似的回應,不應該磨滅本屬于她們的榮耀,也無法替代酬勞。
騎士究竟是什麼呢。
佑莉看見逐漸開闊的世界,從道路中延展開。帕茜選擇的這條小道安全又平坦,兩側的樹也像是修剪過一般,均勻對稱地長着。
就好像鏡面裡顯示出的另一個世界,明明觸手可及,又永遠無法來到她的生活當中。
抵達帕茜口中的那條小溪,順着溪流邊向上攀爬的時候,凱洛特怕她從馬上掉下來,讓她抓緊自己的胳膊。
“可能會有點不舒服。”她說,“你要是害怕就——”
“我不會害怕的。”佑莉嘴硬道,“隻是個小土坡而已。”
凱洛特垂下眼,自己的右手臂被她緊緊抓着,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佑莉有點發抖。
她看着佑莉的後腦勺,從佑莉的衣領中,一撮金色的碎發不聽話地揚着。凱洛特沒告訴她,其實坦白說害怕,自己也不會笑她。
大家都有對什麼事不熟悉的第一次。
看着佑莉縮緊肩膀,但腰背還挺直的樣子,凱洛特也不願多說什麼,她抿着唇,眼中帶着自己未曾察覺的笑意,提着缰繩跟上去。
佑莉安娜·拉普托爾是個要強的、拉不下面子的小姐。
凱洛特記下這一點,帶着她登上不吓人的小土坡。
……
佑莉坐在山坡邊,她的手腕撐在地上發抖。溪水從一旁的山間彙聚出來,順着這條石頭堆積出的縫隙流下去。
帕茜将缰繩綁在一旁的樹上,對着馬千叮咛萬囑咐,讓她千萬不要逃跑。
帕茜對馬拜了一拜:“你要是溜了,我可沒法和歐提尼交待!”
佑莉向後一仰,躺在草地上,“她能聽懂你說話嗎?”
帕茜:“心誠則靈。”
果妮在一旁補刀:“你應該把這話對你自己的馬兒說。”
“那她可能聽不懂。”
好一個标準自由随心的心誠則靈。
佑莉身邊坐下一個人,她側頭看過去,果然是凱洛特。
單盤着腿,半倚着,動作是潇灑了,可怎麼看怎麼奇怪。
“怎麼了?”
還問怎麼了。
佑莉想起上次被鹿珊和蘇瑟集體圍觀的那個下午,臉上又熱起來。
“你上次就這麼過來,在我旁邊待了一個下午的?”
凱洛特回憶了下,“應該是吧?”
佑莉撇過臉,她再次看向那條河。
“這是誰造的嗎?”她問。
“不知道,”凱洛特不關心,“如果石頭順着山滾下來,在這裡堆着,也有可能會變成這樣。”
“嗯?怎麼可能,”佑莉撐着身子坐起來,“大家都一起滾下來,聚成一條河的河床嗎?它們在山坡上面約好了?”
“水先沖出一條小溪,這邊的土就會逐漸塌下去。”凱洛特指給她看,那底下都是碎石,後來才滾進更大的石頭。”
佑莉不相信,她拍拍身子,走過去,沿着溪水把石頭翻開。泥沙将大大小小的石子都黏合在一起,看起來像是一條人為的雕塑。
凱洛特跟過來,半蹲在她身邊,撥開河床旁的草,“這下面也有。”
佑莉發出一聲短短的感歎。
“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她抱着膝蓋看向凱洛特,“别人告訴你的?”
“不是。”凱洛特收回手,草葉翻回去,“帕圖西亞有這種河,沒人去動它們,時間久了,石頭都往那裡滾。”
佑莉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忽然起身。
“那看來它挺喜歡這種地方。”她向凱洛特伸手,要拉她起來,“你喜歡這裡嗎?”
凱洛特不知她是何意,那雙金色的眼睛裡充斥着一種迷茫。佑莉一直伸着手,她看着凱洛特眼中的迷茫逐漸消散,随後,一隻掌心也長着繭的手蓋上來。
“不知道。”她說,“但是我不讨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