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柏川背身站在窗邊,沒說話,許久之後咳了一聲。
像是專門報複完當年苦追的恨,還要為好相見的日後留一面,清醒叨叨半天的藍秋吟秒速進入眯眼微醺狀态,手抵着額頭:“啊,剛剛酒喝多了,有點不清醒,他們都還在等我,我先過去,你們聊。”
她一腳剛踏出門:“嗐!我那都是逗你們的。”
不知道是指她的上一句,還是說更之前的一番話。
甚至不忘貼心地關上門,密閉的空間靜悄悄。
确實,都大學畢業兩年多了。
二十好幾的人,該見的,不該見過的,也都七七八八看了個遍。
季之漾不是沒有談過戀愛。
他初中有過一段,平淡如水的過往,還青澀懵懂,女生追的他。
少女懷春的美好告白,他揣着一顆“别人都在談,我也試試呗”的心接受了。不過一個月,分手時也是平靜無波瀾,他坦然釋懷。
那女生好臉好人,做朋友适合,季之漾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就是不心動。
直到後來頓悟取向。
他和家裡出櫃。
俞女士甚至沒太詫異,一把抱住他,溫柔囑托一句:“注意安全。”
讓他不要瞎搞出病。
所以哪怕在圈内被慫恿得再蠢蠢欲動,拉低标準,眼瞅着帥哥熱情,貼面就要吻上,他滿腦子都回蕩俞女士那句,一哆嗦,往旁邊閃去。
季之漾振振有詞:“我顔狗一個,不心動沒辦法啊。”
但很長一段時間,包括現在,他對于心動的解釋都是——對方至少要比我好看。得合眼緣。
難找。
事事都道破,未免落得輕松。後續解釋,溝通說不說得清,總之費神。
緘口不語,是逃避,有時卻也是相視言盡。
如果陸柏川和那些人同樣輕浮,現在要來吻他,季之漾忍不住地想。
——或許他會閉眼。
手指輕戳,不知覺點亮手機屏幕。季之漾搶先開口:“我們也過去吧?”跳過方才的尴尬。
等陸柏川轉身,他眉頭微蹙,問道:“坐大巴的四個小時裡,你在想什麼?”
眼前仿佛放映着畫面,文藝片的質感,老舊的大巴晃晃悠悠。陸柏川上車,靠窗坐下,單手支着頭。嘈嘈雜雜中,他望向窗外,沿途的異國風景印刻在眼,一面面,一線線,最後逐漸縮成一點。鈴鈴鈴的車鈴打斷……
他在想些什麼?足以支撐熬過漫長枯燥的旅途。
陸柏川垂眸,似是在回憶,抿起的唇拉成平直的線。他望向季之漾,笑得很溫柔,配合說:“以後說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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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餐桌,藍秋吟正面無表情忍受朱茂石的唠叨,連忙朝并肩的兩人招手。她沒再打趣,巴不得趕緊散場。說話沖時,陸柏川為她找補。
很顯然,她希望朱茂石當場随便抓個人移情别戀的算盤落空了——人家還纏着她呢。
總之是不再幹季之漾的事,他吃飯,可惜食物涼了口感不佳,隻好悻悻放下筷子,被問到時點頭說飽了飽了。
藍秋吟很滿意這個回答,又問:“你等會什麼打算?”
一旁打岔的朱茂石連忙提議一起去唱歌,不想季之漾“回家”兩個字說得更快,略有些黑臉。
季之漾找補:“家裡有點事。”
陸柏川側目,問道:“你怎麼走?”
季之漾說打車。
他高考完嘗試過考駕照,奈何科目二挂了三次,脾氣上來就說不考。家裡沒覺得有什麼,偶爾想起來提個一嘴,季之漾搪塞過去,一拖就拖到了現在。
不等陸柏川開口,藍秋吟先發制人:“我自己開車過來的,等會兒還有事。小朱子你喝了酒就跟我一樣,老實找個代駕。小陸你順路送下我弟。”
暗爽一下長了個輩分,她滿意地點點頭。
一行人聽從她的安排,季之漾坐上了陸柏川的車。
許是門窗緊閉,氣味在有限的空間裡凝滞,較他身上更濃郁,撲面而來。
這次不像是雪後,而是雨前——悶燥,卻沒有亂卷的風,所以沉靜。
陸柏川輸入季之漾報出的地址,按照導航行駛,不算近。他點開車載音樂,一首英文民謠,歌手嗓音低沉,緩緩一串旋律有如輕柔的連綿絲線,編織綿軟的美夢,在暖陽照拂的午後催人入眠。
季之漾耳熟,多聽幾句又看看英文歌名,卻無論如何想不起來。不知覺,眼睛困倦。
——You can buy a dream or two,
——To last you all through the years.[注1]
(譯:夢以維持經年。)
……
一首歌,循環在放。第一遍時,陸柏川偷瞄。注意到身旁的人安然入睡,他開始目不轉睛,是正大光明。
停在路口的紅燈前,他等來車後一連串的暴躁鳴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