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廣進動作微頓,複又繼續揮刀劈砍木樁,一面對徐歡道:“讓人留下否?”
“已命劉五三人留守,有信會回報。”
“外面現在一共幾路起義?可打聽出來了?”祝廣進終于收刀,初春時節,隻見他身着短打卻汗濕大半,這會兒将大刀往石桌上一放,提起茶壺牛飲幾大口,才一屁股坐在徐歡對面。
徐歡喚人送來吃食茶水,才答道:“目前隻有鹽場的兩路以及沛莨起義的一路,聲勢較大,其餘不甚清楚。”
祝廣進沉吟地點了點頭,适逢丫鬟送來吃食酒水,兩人便停下談話,開始用早飯。飯還未吃完,汪壽又急沖沖來了,一路行到祝廣進身側,才彎腰湊近,低聲說:“大哥,城中餘糧不多了。”
此話一出,旁邊兩人皆眉頭一皺,徐歡率先開腔,“幾個富戶家裡可有私藏糧食?”
他們三人待的地方就是綏平府中最大富紳周右财的宅邸,而此人一早便被他們砍了頭顱以威懾其他富戶地主了,效果也極為明顯,各家各戶都老老實實捐贈糧食。
隻是,祝廣進為人頗具俠義心腸,對城中窮苦之人極為慷慨,每日在城中施粥,赭袖軍人數衆多,每日口糧自是不少,是以,在此青黃不接之際,城中餘糧眼看就要見底。
當然另外兩人肯定不能責怪祝廣進的施粥善行,若非祝廣進是如此仗義之人,當日在鹽場也必不會有如此多人冒着被砍頭的風險,響應他的起義之舉。
徐歡隻能建議,“如今城中已連續施粥三月餘,想來貧苦百姓也有了謀生的力氣,不若,改為隔日施粥,令其開荒播種,一面縮減衆弟兄的口糧,待第一茬糧食收割了,自然可解糧食之困。”
祝廣進擺手否決,“開荒可以,但是施粥放糧不可中斷,況且,弟兄們不吃飽肚子怎麼打敗敵人?汪壽,命幾個富戶地主捐錢捐物捐糧,再挑選一路機靈的弟兄,前去其他地方換糧。”
聽言,汪壽有些遲疑,“如今朝廷加強了各路關卡把守,各地又時有流匪賊寇,若是糧食無法順利運回,可如何是好?”
一聽他話裡的膽怯之意,祝廣進不免怒其不争,但他強壓着心中情緒,面上未顯,對汪壽寬慰道:“難道你忘了那群被咱們耍得團團轉的蒙古人麼?連數以千計的蒙古騎兵我們都不怕,還怕幾個守兵山匪不成?”
徐歡也趕緊一拍汪壽肩膀,豪氣道:“大哥說得對!咱們可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啊!”
遠遠看見鄭東懸領着賀躍塵三人往寨中而來,朱思忙命人拉開寨門,自己則上前迎接,“少爺,晌午已至,可是請客人先行用飯?”
“東家,你看呢?”鄭東懸轉頭征求賀躍塵的意思,适才四人在路上已經墊了些幹糧下肚,賀躍塵便道:“不若,請這個兄台打包些吃食,留待王二返程時墊肚,這會兒,咱們先看看寨中建設吧?”
鄭東懸沖朱思一點頭,後者便差人去備吃食去了,朱思将幾人引入寨中。狗兒和王二謹慎地握好長棍,以便随時應敵,進了寨子一看,衆人皆赤手空拳,恭恭敬敬,狗兒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不必這麼緊張,如常即可。”賀躍塵對兩人笑着說,“情緒太緊繃,容易餓得快。”
雖然他這麼說,但是狗兒倆依舊一副随時準備對戰的樣子,賀躍塵便不再多耽擱,徑自跟随鄭東懸參觀寨中情況。
寨子面積與賀躍塵他們那邊差不太多,可能大了四分之一。因為寨中人數已達六十一人,所以按照十五人一間也是搭的六七間通鋪。鄭東懸先領他們看了寨中大概布局,順口道:“今夜,東家可與我同睡一屋。”
賀躍塵忙笑着婉拒,“實在是不習慣與人同睡,随便安排個單間落腳即可。”
見他拒絕,鄭東懸面上流露出些許失落,繼而道:“那便請東家暫時在我屋裡歇一晚,我去别處休息,明天再好好布置東家屋子。”
“一切從簡,不必麻煩。東懸兄說的湖泊,離此處可遠?”
“不足一裡,湖泊旁的林子裡正好還養了蜂,東家可是現在去看?”鄭東懸順着他的話頭,見賀躍塵意動,便令朱思同行。
寨中其他人都不主動上前,皆自行做自己的事情。一路從寨中走至湖泊處,湖水清澈,倒映着天遠山籠,山上又有春風拂面,令人倍感心曠神怡。
“湖中已放養魚苗,也有不少大魚,待人捉來,晚上食之。”鄭東懸介紹道,又指着不遠處開墾的田地,麥苗已有二十多公分,眺望過去,入目一片嫩綠,讓人心情大好。狗兒見其他人自顧自勞作巡邏,并不在意自己這邊,慢慢也就不再那麼緊繃。
看到鄭東懸管理有道,賀躍塵也很是高興,又主動提出到林子裡看看是怎麼養蜂的,“咱們可要用面巾蒙住腦袋?”
這話把鄭東懸問得一愣,過了幾瞬,他從自己懷裡掏出手帕遞了過去,“不如東家用帕子蒙住面龐?”
“不走近的話,應該不會被蜜蜂蟄吧?”賀躍塵見狀便問,鄭東懸答說:“蜜蜂皆在木桶之内,不靠近,無礙。”
“那便不用蒙面了,”賀躍塵沒接手帕,又轉頭問狗兒怕不怕,“你倆若是怕,可以留在此處。”
還沒見過養蜂的呢,狗兒好奇,想跟着去,“我想去,不怕。”
王二也堅持同去,朱思便在前方領路,繞過一段羊腸小道,一處木屋便出現在幾人面前。屋檐下橫放着近十個木桶,還有兩人拿着工具正低頭制作養蜂桶,可能是感受到來人視線,兩人擡頭看來,認出來人後,對鄭東懸恭恭敬敬地喊了句,“少爺!”
這二人正是大馬和麻子,寬子在屋裡熬煮蜂蠟,這會兒聽聞外面在喊‘少爺’也出了來。賀躍塵上前半步,恰讓出一點空隙,王二朝木屋看去,立刻認出三人,不過他沒有吱聲。
“你們三人自己做自己的就行,”朱思對三人道,又主動向賀躍塵解釋養蜂的一些原理,“蜂桶留出供蜜蜂進出的通道,内壁塗抹蜂蠟和蜜液,招來蜂王築巢便可吸引更多蜜蜂前來,久而久之便可源源不斷地收獲蜂蜜。”
“蜂蠟可存下一些?”賀躍塵笑着點點頭,又問朱思,朱思點頭,“割完蜜後蜂巢蜂蠟皆留下,以待後用。”
說罷,朱思又看向鄭東懸,“現在可要去糧倉?”
鄭東懸剛要點頭,賀躍塵便擡手制止,“不必,咱們回寨吧,若是這會兒能捉條大魚,可以讓王二待會兒帶回去煮成魚湯,給愣子他們嘗嘗鮮。”
“這個好辦,朱思你去。”鄭東懸連忙應聲。
一聽王二的名字,大馬和麻子便又再次擡頭看來,瞪大眼睛看着不遠處的王二,這家夥大半個月不見竟然又魁梧了,身上氣勢已非往昔,讓大馬倆愣愣不敢主動開口。王二卻是如常沖兩人微微一點頭,這才轉身随賀躍塵離開此地。
等他們走遠,大馬才低呼一聲,丢下鏟刀,跑到木屋裡,拉住正在煮蠟的寬子,激動得語無倫次,“你,你聽到沒?王二來了!之前寨子裡的一夥也來了!”
“那又如何?”寬子頂着蟄腫的額頭,像個壽星公,他自顧自攪拌着釜中融化至半的蠟液,淡定道:“他來不來,對咱們仨有影響嗎?”
大馬愣愣放下扒扯寬子的手,沉默片刻,然後摸摸嘴角的腫包,“嘶...沒影響,咱們仨還是得養蜂,還是得挨蟄。”
再一回想,方才王二那副威武模樣,大馬不禁悲從中來,都是同行,咋差别就這麼大哩?!屋外的麻子已經歘歘弄好了适才那半個木桶槽,這會兒喊屋裡兩人趕緊出來,“快點兒弄了,我又被蟄一口!”